樂安散文系列一远去的灯节
春节的脚步才刚刚跨出门槛,元宵的灯影
隐约闪烁在眼前。
蛰居沪上多年,各式灯会观摩无数,豫园元宵展示的民俗艺术灯会,构思奇巧,精致且不乏创意。可是,这都是些固守一隅的静物,缺少一种活脱的灵动。遥想当年插队农村亲历的那次灯节,其瞬息万变,辗转无穷的繁盛风彩,至今一直印在我的记忆里,留在我绵绵的思念中。
礼林,一个拥有千户人家的乡村集镇。1978年底,十一届三中全会闭幕后的第一个春节,上山下乡运动急遽退潮,知青安置全面鋪开,我被安排在该镇所在地的公社任秘书。节后公社要召开大会,我留下赶写大会材料,无暇返城探亲。大年初一那天,大会秘书组一位乡土干部老洪神秘兮兮的俯我耳畔相告:“小吴,算你造化,间隔了近30年的桥板灯让你碰上啦,这次元宵节可以大饱眼福吶。”我也算是个从小在家乡灯山灯海里泡大的灯迷,那些荷花灯、元宝灯、鸳鸯灯、蛤蟆灯、狮子滾球灯以及流星赶月走马灯什么的,我可以不加思索一口气报出十多种来,而老洪说的这种桥板灯,我倒是一无所知。出于对灯的痴情,于是便急不可耐向他打探起有关桥板灯的故事来。

“桥板灯么,”老洪很高兴得到了我两只从未听过桥板灯故事的耳朵,饶有兴味的说开了:“这是流行在南乡一带,颇具传统民俗特色的一种龙灯,灯身是一块块长7尺、宽8寸、厚5分的木板,每块木板安装2盏花灯,灯的形态式样由各人别出心裁,巧工妙手可以尽情施展。另外,木板两端各凿有银元大小的孔洞,配以带榫的木棒,到时用它来将各家各户的灯板相互连接起来,就成了一条长龙似的桥板灯了。这种灯静观貌不惊人,一旦蹿起门道来,那真是妙不可言呐!
对蹿桥板灯,礼林南乡十几个自然村的村民都非常慎重其事,不是万不得已的年岁,有男劳力的人家,没有不参加这种盛会的。”
老洪这番神奇的介绍,化作一股欢乐的流泉泻入我的心田,此时此刻的我,仿佛黎明前立在含鄱口峰巅等待日出的游客,急切期盼它的出现。
初二过后,霏霏冻雨便下个不停,但这丝毫没有浇冷乡亲们举办元宵灯会的热情。盼了多少年的灯节呀,这次怎会让它从身边悄然溜走呢?
元宵这天,总算久雨初霁。我办完一天公事,晚饭吃得忒早,碗一搁,连蹦带跳一口气蹬完60级阶梯,站在公社三楼顶的露天阳台边,等待一个令人心荡神怡的景观出现。
公社楼房全镇最高,从阳台俯瞰这个南乡小镇,那些平时清幽的街巷,此刻早已成了一锅开水,沸腾的人流把每条通道堵得严严实实。夜幕还没有完全落下,五颜六色的彩灯已将整个集镇装扮得花团锦簇,伴随箫瑟锣鼓,童男童女饰演各种戏文故事的抬阁,分别由一批壮汉掮扛着,稚童的扮相和靓妆引来一片啧啧称羡。踩高跷,跳狮舞,划旱船的队伍尾随其后,时而停下表演,时而跄踉前行。
突然,大街南面戏台方向,传来震耳欲聋的三声巨响,密集的鞭炮声紧跟着爆豆般的炸开了,“桥板灯进街啰!”这阵撩拨心弦的人为风暴,使整个小镇骚动起来,个个伸出火鸡似的脖颈朝同一方向窥视。片刻,灯海中赫然入目的,是一具硕大无朋、金额赤须的龙头,2只灯笼做的龙睛,熠熠闪射精光。龙头由16位魁梧劲装的厚生仔轮换抬着,后面紧随一支晶莹剔透的桥板灯队,浩浩荡荡,徐徐行来。首尾长达1里有余。我被眼前那雄浑磅礴的景象所震憾!缓过神来,本能地飞奔下楼,一头扎进街上的灯海人浪中。
在人的喧嚣声、鼓乐声和一直没有停歇过的爆竹声里,桥板灯队沿着中心大街自南向北蠕动,婉如一条恬静悠游的百足长虫,一会功夫,当其尾甩出北街口,就听到“依呼呼 —”震天价一声呐喊,刚才还蹒跚蜗行的这条大虫,刹那间像挨了三太子的一记乾坤圈,风驰电掣狂奔起来,俄顷盘山而上,远远望去,犹疑一条赤练在天际漫舞;继而游弋田野,居高鸟瞰,恰似银河移落人间,溅起一地星辉!
游完指定路线,便进入灯节狂欢夜的高潮 蹿灯开始啦!
蹿灯场地设在镇北郊一块足球场大小的晒谷场上。“龙头”小伙这时主动让位给几位年纪较大的长者。那天听老洪说,此刻是最顽耍不得的,“龙头”老大胸中要有总揽全局的谱,龙头穿插变位倘有一处错漏,这庞大的龙身势必乱成一团而不可收拾。
“神铳”三声响过,龙身在龙头牵引下有条不紊地进入场地。须臾,转圈速度逐渐加快,只见灯随人行,人隐灯中,翩翩起舞的灯群,通过巧妙穿插,频频呈现出各种新颖的图案:飞禽走兽,花鸟虫鱼,千姿百态,扑朔迷离。不是亲眼所见,如何感悟得出那就是流动的诗,变幻的画!……
缘因学习和工作变动,我离开那片灯的热土已有经年,后来听说,随着市场经济的勃起,乡间年轻人有如过江之鲫,纷纷离开故土涌向都市,成了新兴打工族,只剩下年事已高的老人留守最后的家园。当年那种憾人心魄、令人心醉的灯节盛况,而今只能从飘走的岁月里去用心细细追寻。
作者简介 吴津生,原在党政机关从事文字工作,退休居闲,嗜好金石书画,喜欢写写散文诗词,弄弄萧管琴瑟。有《秉烛斋印影录》(五卷)成册出版,散文诗词散见纸刊网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