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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总爱摩挲御窑金砖的纹路,那些被六百年窑火焐热的沟壑里,藏着时光的密码。就像案头摊开的自考教材,一行行铅字间,也刻着一个建筑人半世纪的逐梦轨迹。1965年秋,我生于泰兴,1983年,揣着一纸录取通知书踏上西去的列车,奔赴重庆建筑工程学院土木工程系城镇建设二年制专科班。嘉陵江畔的风,吹过两年寒窗苦读,也吹亮了我心里关于“建筑”与“学习”的火种。如今,我61岁,是即将在2025年12月退休的老建筑人,是累计通过83门自考课程的“考生”,更是苏州御窑金砖博物馆里,用双语讲述中国故事的志愿讲解员。我和夫人朱元珍住在苏州,岁月在鬓角染上风霜,可我总觉得,人生这卷书,越往后读,越有滋味。
2025年9月14日的午后,苏州的阳光像被揉碎的云锦,洒在御窑金砖博物馆的青砖墙面上。爬山虎藤蔓爬满墙角,绿意浓得化不开。展厅门口,领队Ella的声音清亮:“刘老师,人都到齐了!”我抬眼望去,十八张年轻的面孔错落站在“开物”展区的玻璃柜前——穿牛仔短裤的美国姑娘艾米,卷发蓬松的巴西小伙迭戈,裹着藏青色纱丽的尼泊尔母亲普里蒂,还有举着手机不停按快门的吉尔吉斯斯坦姑娘阿纳尔。他们的眼眸,像十八颗色泽各异的琥珀,盛满了对这片土地的好奇。
“下午好,朋友们!”我用流利的英语开口,声音在空旷的展厅里轻轻回荡,“欢迎来到一座六百年的窑火旁,今天我们的主角,是一块砖,一块被称作‘金砖’的砖。”
话音刚落,艾米就举起手,眼里满是疑惑:“金砖里真的有黄金吗?”展厅里响起一阵善意的笑声。我指着展柜里的阳澄湖底泥,笑着解释:“它的原料,是阳澄湖底沉睡千年的黏土,要经过二十九道工序淬炼,单是‘阴干’这一步,就要等上八个月。”我伸出手,比划着泥土蜕变的过程,“这就像酿酒,时间是最好的匠人,把杂质慢慢滤去,留下最纯粹的精华。”
普里蒂女士通过翻译,向我抛出第二个问题:“我的儿子在加德满都做砖匠,他说砖都是灰扑扑的,为什么苏州的金砖,会泛着温润的光?”我从展柜里取出一块金砖标本,递到她手中:“你摸摸看,感受一下。”普里蒂的指尖轻轻摩挲着砖面,那细腻的触感,像触摸一片凝固的湖水。“因为它熬过了最漫长的等待,也经受过最炽热的燃烧。”我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普里蒂忽然转头,用尼泊尔语对身边的儿子说了句什么,男孩点点头,若有所思。后来翻译告诉我,那句话是:“记住,砖不是冰冷的石头,它是有灵魂的。”
从“开物”到“成器”,再到“致用”,展厅的楼梯蜿蜒曲折,像一条穿越时空的隧道。迭戈对古代运输展区的独轮车模型着了迷,他推了推墨镜,语气里满是惊叹:“我的祖先从葡萄牙漂洋过海到巴西,没想到中国的一块砖,也要沿着大运河,走上八百里路去北京。”我顺着他的话,讲起漕船运砖的故事——船头挂着“风调雨顺”的红布条,船工们喊着号子,把一块块金砖运往京城,砌进紫禁城的宫墙。西班牙女孩玛尔塔忽然指着展板上的诗句,用西班牙语轻声念道:“一块砖,走了八百里,成了宫殿的骨骼。”她抬起头,眼里闪着光,“这句话真美,像一首诗。”
最难忘的,是走进姐妹窑的那一刻。那是两座六百零四岁的老窑,窑壁上的青砖,被经年累月的火舌舔舐成赤红色,像凝固的岩浆。按照博物馆的规定,游客不能进入窑炉内部。可看着这群年轻人仰头凝望窑顶的模样,我想起1985年的那个夏天——那时我刚从重庆建筑工程学院毕业,背着行李来到苏州市政建设综合开发公司报到。锦帆路31号的办公楼,是一栋不起眼的三层小楼,房建科的办公室里,墙上挂着“百年大计,质量为本”的标语,桌上堆着厚厚的蓝晒图纸。科长把一顶泛黄的安全帽扣在我头上,拍着我的肩膀说:“大学生,别嫌苦,先去工地接地气!”
那时的工地,远没有现在规范。木模板支得歪歪扭扭,工人师傅光着膀子绑钢筋,塔吊的钢丝绳被阳光晒得发亮。我跟着老师傅们学看坡度、测沉降,学用竹竿量混凝土的厚度。那些粗糙的手艺里,藏着一线工人最朴素的智慧。后来,我来到江苏凯伟达建设工程有限公司,成了一名技术骨干。站在钢筋水泥的森林里,看工人们系着安全带在高空作业,我忽然懂得,御窑金砖的二十九道工序,不只是对一块砖的苛求,更是对“工匠精神”的坚守——无论是砌砖,还是盖楼,都要对得起光阴,对得起良心。
“小心脚下。”我轻声叮嘱着,带着年轻人们走进窑炉。“你们看,窑壁上的每一道纹路,都是当年窑工们留下的手印。”阿纳尔把手机贴在窑壁上,录下窑内的声响。“我要让阿拉木图的朋友们听听,六百年的窑火,会唱歌。”她的镜头里,窑壁的缝隙间有微光闪烁,像星星掉进了砖缝里。
走出窑炉时,夕阳已经西斜。交流中心的体验台上,摆着刚运来的阳澄湖黏土,散发着淡淡的泥土腥味。Ella递给我一块湿布:“刘老师,您给大家示范下揉泥吧?”我卷起袖子,把黏土捧在掌心,揉搓起来。普里蒂捏了个小小的陶罐,迭戈捏了个足球,说要带回巴西给侄子当礼物,阿纳尔则把黏土搓成细条,绕成吉尔吉斯斯坦的传统花纹。看着他们专注的模样,我忽然想起,再过三个月,也就是2025年12月25日,我就要正式退休了——因为国家退休制度改革,我的退休日期延迟了三个月。
朋友们总笑我“闲不住”,说退休了就该在家含饴弄孙,享享清福。可他们不知道,我不是闲不住,是舍不得。舍不得异国朋友们听懂金砖故事时,眼里亮起的光;舍不得孩子们摸着窑壁时,发出的一声声惊叹;更舍不得那些藏在砖缝里的时光——它们像一根无形的线,把我四十年的苏州岁月,和六百年的御窑历史,紧紧缝在了一起。况且,女儿和女婿都在上海工作,平时不在苏州,我和夫人朱元珍守着苏州的家,这份对学习与志愿讲解的热爱,恰好填满了独处的时光,让每一天都过得充实而有意义。
送走最后一位朋友时,已是下午四点。我骑上电动自行车,慢悠悠地往家走。晚风带着桂花的香气,吹过相城区元和街道建元社区的街巷,吹过招商依云华苑的大门。刚到家,手机就响了,是阿纳尔发来的视频。视频里,窑炉里的声响配上了吉尔吉斯斯坦的民歌,画面的最后,是一行英文字:“刘老师,这是我给家乡带回去的苏州故事。”
这样的温暖,我早已习以为常。2024年3月8日,我接待过北欧丹麦中学的35位九年级学生。那天,我用英语给他们讲解金砖的制作工艺,一个金发男孩忽然举手说:“Mr.Liu,这让我想起丹麦的乐高积木,它们都是用‘砖’,搭建出一个个奇妙的世界。”那一刻,我忽然豁然开朗:文化从来不怕距离,只要有人愿意讲,有人愿意听,这场跨越国界的对话,就永远不会落幕。
回到家,放下电动车,我径直走进书房。书桌上,摊开着法学本科的自考教材,《知识产权法》《劳动和社会保障法》的书页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批注。2025年10月的自学考试,是我退休前的最后一次考试,也是我首次挑战法学领域。四门全新的课程,像四座横亘在眼前的大山——法学知识体系严谨复杂,法条细节繁琐细碎,对于离开校园多年的我来说,无疑是一场硬仗。
可我偏不信这个邪。自考的魔力,就在于它从不会因年龄设限,只会为坚持加冕。为了备战这次考试,我给自己制定了“三班倒”的学习计划:清晨五点到七点,是雷打不动的“精读时间”,逐字逐句啃透教材里的法律概念;午休间隙,掏出“法条口袋书”,利用碎片时间记忆重点条款;夜晚则沉浸在真题演练中,通过案例分析检验学习成果。女儿常常笑着抱怨:“爸,咱家的餐桌都快变成‘模拟法庭’了。”即便她和女婿在上海忙碌,也总会隔着屏幕帮我打印资料、整理错题,夫人朱元珍则默默打理好生活琐事,这份支持,是我逐梦路上最温暖的底气。
功夫不负有心人。成绩公布时,四门课程全部一次性通过,平均分74分,其中《知识产权法》和《行政法与行政诉讼法》两门学位课程均达75分。有人问我:“都61岁了,还折腾这些干什么?”我总是笑着回答:“自考不是年轻人的专属,学习是一辈子的事。退休于我而言,不是人生的休止符,而是‘第二课堂’的序章。”
回望我的自考之路,更像是一场跨越三十余年的“知识马拉松”。从档案管理专业入门,到英语专科充电,再到工程管理、消防工程等工科专业深耕,如今又闯入法学领域,每一个专业的选择,都源于对知识的渴望。档案管理专业的学习,让我以93分的高分掌握档案修复技术,为城建档案工作筑牢基础;英语专科的积淀,让我在泰港澳旅游、外资项目监理中成为沟通桥梁,更能在御窑金砖博物馆用双语传播中国文化;工程管理与消防工程的专业知识,则让我在建筑领域的工作中得心应手,多了一份专业底气。
2025年12月1日,我又报了“心理健康教育”专业的4门课程(2026年1月10日上午《心理咨询与辅导》、2026年1月10日下午《行为矫正》、2026年1月11日上午《团体心理辅导》、2026年1月11日下午《学习心理与辅导》),这份崭新的课程表,是我退休生活最好的开场白。我已经开始整理备考资料,晨光熹微的书桌前,那些关于心理疏导的理论知识,正和金砖纹路、建筑图纸一起,在我心里沉淀生长。
作为一名即将退休的“老自考生”,我常常收到朋友们的疑问,可只有我自己知道,自考带给我的,从来不止是一张张成绩单,更是一种永不服输的生活态度。这些年,我拿到了南京工业大学的管理学学士学位,接下来,我计划攻克法学本科剩余课程,争取拿到法学学士学位,未来还想冲击工学第二学士学位。我更希望把自己的学习经验分享给更多人,尤其是中老年朋友们——人生从来没有太晚的开始,只要愿意拿起书本,每一天都是崭新的起点。
夜深了,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洒在书桌上。我合上法学教材,起身走到阳台。远处,御窑金砖博物馆的轮廓在夜色中静静伫立,六百年的窑火,虽已熄灭,却在砖纹里留下永恒的温度。而我的自考之路,还在继续。白发苍苍又何妨?皱纹里的渴望,依然滚烫。
我总觉得,人生就像一块金砖,要经过岁月的打磨,耐得住寂寞的等待,更要经得起烈火的淬炼,才能绽放出温润的光芒。而学习,就是那场永不熄灭的窑火,照亮了我的人生路,也温暖了身边的人。
嘉陵江畔的读书声,苏州城里的砖纹路,自考教材上的密密麻麻,博物馆里的欢声笑语,都化作了光阴里的星辰,照亮了我61岁的逐梦之路。未来的日子,我仍会捧着书本,守着砖窑,和夫人朱元珍一起,在苏州的家里,把故事讲下去,把书读下去。因为我始终相信,真正的青春,永远属于那些永不言弃的追光者。

刘荣群:高级工程师、城建档案馆员、一级建造师、国家注册监理工程师、一级造价工程师(水利工程)、国家注册安全工程师、南京工业大学管理学学士、苏州十佳志愿者、苏州自考之星……江苏凯伟达建设工程有限公司员工,现为中国作家联盟会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