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海口骑楼老街有感
文/祥云
题记:冬季的周末,暖意融融,为满足母亲的心愿,我和家人陪同母亲重回到她老人家曾生活过的骑楼老街。那密密排开的骑楼群,连绵的廊道,琳琅满目的工艺品,别致特色的咖啡屋,游人如织的小吃摊位,绘制成一幅市井的烟火,亦是岁月的雅韵的绝美图画,令人沉醉。故以文记之。
我站在得胜沙路的街口,恍若置身时光渡头。眼前铺展开的,是密密排开的骑楼群。那一道道连绵的廊道,如沉郁顿挫的长诗行,每一处拱券,每一笔檐线,都是苍老而清晰的韵脚。这便是海口骑楼老街——一部摊晒在热带暖阳与咸湿海风中的、活生生的史册。
关于它的身世,总与“下南洋”的潮汐声相连。上世纪二三十年代,闯荡海外的琼侨,将积攒的财富与见识打包带回故乡。于是,在这片面朝琼州海峡的土地上,便生长出这片奇异的建筑丛林。它不是单纯的舶来品,而是漂泊的魂灵对故土最深情的投映。一栋骑楼,便是一部微缩的家族奋斗史;一条街,便是一个时代波澜壮阔的剪影。
漫步廊下,犹如翻阅一本建筑学的“和合”之书。西方的柱式筋骨,被东方的风雅气韵细细填充。哥特式尖顶与雕花的山花墙并肩而立,罗马立柱默默托起绘着“福禄寿”彩檐。巴洛克风的涡卷纹饰旁,嵌刻着“瑞气祥云”的匾额。最是那迷人的“女儿墙”:或如波浪起伏,或饰以龙凤、葡萄的浮雕—南洋的热烈奔放与乡土的质朴敦厚,在此处水乳交融,难分彼此。阳光被层叠的拱廊筛过,在明暗交替的光影长廊里,连流淌的时光也仿佛有了可触摸的肌理。
然而,老街并未耽溺于往昔的荣光。它吐纳着,带着市井特有的、蓬勃湿润的气息。午后的阳光慵懒地斜射入“老爸茶”店,几个阿公围坐,一壶茶,一碟花生,便能消磨悠悠半日。空气里,咖啡的焦香与清凉补的甜润缠绵交织。传统的椰雕、黎锦店铺旁,悄然绽出几家极简风格的咖啡馆与独立书店。昔时的银号与货栈,悄然化身为微型的博物展馆或艺术空间,静静述说陈年往事。廊柱荫蔽下,修表匠凝神于方寸天地;他的对面,或许正举办一场现代画展。历史不是压在玻璃板下的标本,而是流动的、可参与的鲜活日常。正是这烟火与雅韵的并存,让老街沧桑的骨骼注入了年轻的血液。
暮色渐深,暖黄的灯光次第点亮,温柔地涂抹在斑驳的墙面上。我蓦然体悟,骑楼老街最动人之处,或许正在于这份“不自知”的浑融。它不曾刻意标榜自己的包容,却在每一块砖石的缝隙、每一处生活的皱褶里,践行着最生动、最本真的接纳。它是历史的容器,却拒绝成为冰冷的纪念碑;它是东西方碰撞的结晶,却早已将这碰撞化作了自身匀称的呼吸。
归途回望,那片浸在暮霭与灯火中的廊街,宛如一位睿哲长者,安然端坐于陆地之缘。背倚着大陆的沉雄,面朝着海洋的浩瀚。海风穿廊而过,拂去时光的微尘,沉淀下的,是一座城市永不褪色的记忆与始终搏动的脉搏。它的存在本身,便是最有力的宣言:真正的传承,不是封存,而是让古老的精魂,在现代的肌理中,寻得安适而恒久的新生之所。
知者理事赏评:
这是一篇悠然的日常散文。祥云开篇以“时光渡头”的意象切入,骑楼群被喻为“沉郁顿挫的长诗行”,拱券与檐线成为“苍老的韵脚”。这一比喻不仅赋予建筑以文学性,更是对历史沉积的敬畏。文中追溯骑楼与“下南洋”潮汐的关联,将建筑群升华为“家族奋斗史”与“时代剪影”的载体。当哥特式尖顶与“福禄寿”彩檐并肩,罗马立柱托起巴洛克涡卷纹饰时,东西方文明的碰撞被具象化为空间的对话。这种“和合”之美,非简单的拼贴,而是文化基因在漂泊与回归中的自然嬗变。
散文的妙处在于对“烟火气”的捕捉与升华。午后“老爸茶”店中阿公们的闲谈、咖啡焦香与清凉补甜润的缠绵、修表匠的凝神与对面现代画展的喧嚣,共同构成一幅动态的生活画卷。作者以“吐纳”一词形容老街的生机,点明其非静止的标本,而是“流动的、可参与的鲜活日常”。这种烟火气与雅韵的并存,恰如“女儿墙”上龙凤浮雕与葡萄纹样的交织,在粗粝中见精致,在喧闹中藏静气。
祥云的散文语言凝练灵动。如“时光的肌理”“市井的蓬勃湿润气息”等表述,将抽象概念具象化为可感知的意象;而“历史的容器”“匀称的呼吸”等隐喻,则赋予建筑以生命感。全文节奏张弛有度,从建筑细节的微观描摹,到历史脉络的宏观梳理,最终落脚于文化传承的哲思,形成由表及里、由实入虚的审美层次。
当读者跟随作者的笔触漫步廊下,触摸的不仅是斑驳的砖墙,更是一座城市在时间洪流中如何以包容的姿态,将过去的荣光化为未来的养分。这或许正是骑楼老街最动人的启示:真正的美,从不在博物馆的玻璃柜中,而在每一缕升腾的烟火里,每一处生活的褶皱中。
知者理事赋五绝,以期共情。
骑楼怀古
祥光映古廊,云影渡沧桑。
骑楼藏岁月,老街韵悠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