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洛阳诗歌馆谈诗

                          ◎宗 果

我从15岁开始自发写诗，至今已40年。从30年前组诗在《诗刊》发表，到现在获得《诗刊》社和中国诗歌学会主办的一些全国诗赛奖，期间小的体会千千万，大的体悟主要有四点：

一，窥门：什么是诗？

二，筑基：功夫在诗外

三，通幽：有真精神而后才有真诗人

四，化神：无思无虑，感通天地

一，窥门：什么是诗？

（一）入门难

学诗，要想入门，从门槛外迈进门槛内，看着只是一抬脚的一步，但这一步，有人需要几个月，有人需要几年，有人可能一辈子都做不到。

做任何事，入门最难。我在许多行业见过很多没有入门的半吊子，蹉跎半生在骗自己，骗别人。

比如，我在十几年前跟着一位练了30多年太极拳的师傅学习太极拳，她带了很多徒弟。后来遇到我现在的师父——全国中老年推手冠军阎存文大师，推手中她竟然承受不住70多岁的阎老师的十分之一推手之力。我才发现，她也不知道太极拳的门在何处，仍在门外徘徊。

乱练三十年，还在原地转。

转得再好看，还是门外汉。

太极拳还有太极推手可以鉴别真假，但有些写诗人用“诗无达诂”来为自己狡辩搪塞，误人误己。

（二）什么不是诗？

1，当下公众号自媒体诗大多不是诗。

当下自媒体诗歌流行，既让好诗插上翅膀，也导致鱼龙混杂，鱼目混珠，产生了大量文字垃圾。现在中国大概每年能生产几百万首诗吧，而作为中国诗高峰的大唐的几百位诗人在几百年间只流传下来五万多首《全唐诗》。坏诗泛滥，鱼目混珠，我认为对当前学诗者来说是不幸。

2，如何认识当下的AI诗？

AI诗超过了自媒体上99%的诗，因为AI诗大多已经过了语言文字关，词语句式没有毛病，词语拼接也有一定的技巧。而自媒体诗中90%多词语不准确，语法有毛病。但AI诗仍不是诗，因为它只注重语言，没有情，没有志，缺少美。

3，对当下众多写诗人的诘问：你到底是爱诗？还是爱名？

每位写诗者大概都比较爱名，否则也不会去写诗了。但悖论是，你要写出好诗，必须要遏制自己的虚荣，让心沉静下来。

真正爱诗人为了提高诗艺水平，以文本为中心，虚心学习，不断提高。真正爱诗者，即使不写一首诗，只要坚持热爱，常读好诗，也能提高自己的审美鉴赏力，从中得到享受。

追求虚名假誉的写诗者，求发布，数点赞，水平不高，所求甚高，可能会让自己不痛快，甚至痛苦。重名者，实必虚，沽名钓誉着者大多写不出好诗。

《庄子》里说“奢欲深者天机浅”，说的就是欲望会遮蔽悟性的道理。

（三）什么是诗？

古今中外没有一个关于诗的公认的统一的定义。在中国，有人说诗缘情，有人说诗言志，有人说诗唯美。在西方，有人说诗是浪漫，有人说诗是现实，有人说诗是意象，有人说诗是词语的乱伦交媾，有人说诗是想象的王冠。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但东西方都承认，诗是文学的本质，各种文学体裁如小说、散文、戏剧、电影里都必须有诗或者诗意。

爱默生：诗是坦诚的信仰。诗是个体生命在纸上歌唱。诗需要想象和幻想。诗歌写作需要两项能力：天份和技术。

梵高：天才就是长久的耐心，独创性则是意志和强烈观察的结果。技术承载着个体的理念，使其突破庸常。

特德.休斯：诗是我们寻找定位、尝试疗伤、化解苦恼这一过程的表达工具。

既然诗没有统一的定义，我只能谈谈我对什么是诗的理解。

且看中文的这个“诗”字：诗，左边是一个言字，右边是一个寺字，诗是语言的寺庙。寺庙是出家人修行的地方，青灯香火，戒律森严。而诗呢，是外有戒律规矩，内心纯净超脱。

外有戒律规矩。这是诗怎么写的的问题，是词语句式表达的形式的问题。诗的语言文字要简洁、准确、生动。这六个字看着简单，但完全做到很难。为何呢？因为简洁后面还有简洁，准确之后还有准确，生动之上还有生动。诗永远是一个动态的抵达过程，没有终点，所以从古至今写了几千年也写不完，诗永远处在不断的创新过程中。

内心纯净超脱。这是诗写什么的问题。

写什么呢？写你自己心里的东西。每个人都不相同，每个人的价值观、思想体系必然不同，每个人的心也不同，即使写同一个东西，客观的外在事物经过主观的内心过滤，每个人写出的也不相同。

所以呢，不管诗缘情也罢，诗言志也罢，诗唯美也罢，写诗时，你的心中必须有情，有志，有美。

下面来看看一首写灯的诗。

灯

灯把黑夜

烫了一个洞

这首诗只有两行九个字，没有一字多余，可谓简洁。每个字都有用意，表达作者对灯和夜的新发现，可谓准确。光的灯，把无形的夜，烫了一个洞，表面看不合理，细思却发现，一个“烫”字，有情有意，锤炼出汉字的美，想象力丰富，表达生动。

这首诗是我在网文看到的，它的作者是七岁的姜二嫚 。

例诗：

《独坐敬亭山》《谒包公墓》《霸王别姬》三首诵读版。

二，筑基：功夫在诗外

在这个自媒体波涛喧嚣的时代，人很容易迷失。我认为，现在诗坛乱象横生的本质原因是标准的缺失。

我曾经列下写诗的四个层次，作为我个人学诗和写诗的指南针。我的鉴别好诗的四点标准是四个字：神，韵，意，句。

我把四层次由低到高来解释：

第一层次是“句”。

做到六字标准：简洁，准确，生动。

这六个字，八岁小孩都懂得，八十老翁做不到；莫把容易得，便作等闲看。从古人的“吟安一个字，捻断数茎须”、“两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等诗句，可以看出古人写诗的敬业，也可以看出这六字不容易做到。 

1，准确。

两个层次：

一是字词句法的准确。要求准确使用白话汉语。如果语法错误、辞不达意，只是一堆文字挤做一堆，连散文都不是，更何谈诗呢？

二是思想的准确。一首诗不知所云，原因往往是作者思想一片混浊、一盆浆糊。自己昏昏，怎么能让人昭昭呢？何必浪费自己时间去写，贻误别人去读呢？

2，简洁。

简洁，不一定就是好诗；不简洁，绝对写不出好诗。国画讲究留白，诗要讲究于无声处听惊雷。

我有一个观点：中国诗歌的高峰在唐朝，唐诗皇冠上的明珠是绝句。为何绝句好呢？因为简洁。五绝只有20个字，七绝只有28个字，字数的限制导致唐朝诗人必须让有限的文字发挥最大效用，凡无必要，必须删除；必须尝试采用各种表现手法去表情达意。形式的限制导致文字产生了异变，产生了核聚变般的爆炸力。

思想有深度，文字才会简洁。简洁体现在对语言驾轻就熟的运用和极端节约上。初学者最大的三个毛病是：写得冗长，心口不一，不知所云。

我有一个分辨诗的简单方法是，把一首诗分行排版取消去读，如果读起来像流水账，读后感觉浪费时间，这是坏散文；如果读起来文从字顺，毫不停滞，读后感觉有点意思，有所触动，这是散文；如果读起来语言非常简洁，句子与句子之间跳跃，细思又觉得你草蛇灰线，富有意蕴，让你深思，让你回味，这才是诗。

3，生动。

有了准确、简洁之后才能谈生动。生动有四个层次：

生动首要表现在语言的提炼推敲，如唐朝贾岛“推敲”的故事就是讲炼字与生动的关系的。

生动第二方面表现在丰富的想象力。所有的诗，都可以说是一个比喻，不管是明喻、暗喻、借喻，还是隐喻。好诗与坏诗的区别，就是一个好比喻与坏比喻的区别。

生动的第三方面表现在创新，创新赋予一首诗新意。第一位说女人是一朵花的人是天才，第二位说的是庸才，第三位还这样说的就是蠢才了。现在有多少在别人无数次说后还重复且沾沾自喜自诩的所谓的“诗人”啊！

生动的最高表现是境界。一位诗人有了境界才有风格，比如豪放、婉约、浪漫、现实等等。有了风格，人一看，就知道是你写的诗，这时你才可以成为名副其实的诗人了。境界的提升需要心性的修炼和提高。

第二层次是“意”。

什么意？意象，意境。意境，是中国诗传统的审美层次，唐司空图提出二十四诗品，划分出24个不同的意境。意境，就是意的境界，意来自人心，所以人的境界决定了意境的境界。

意象来自于西方庞德的意象派，它既指一种现代诗歌流派，又指一种写作手法。庞德从翻译中国古诗里受到启发，可见意象的根仍在中国古诗。没有无意之象，也无无象之意。

我衡量意的八字标准是“超以象外，得其环中”。意在象中，意在象外，意象合一，余音袅袅，回味绵长。有言外之意，沉默文字中有低语，也有呻吟，有渊默，也有狂啸。

得其环中，是指你要写出物的本质，你就必须深入观察，深刻体悟。福楼拜让莫泊桑写一颗独特的树的典故。

得其环中，写出了物的本质，即使写得惟妙惟肖，还不是诗，这方面绘画、照相、影视比诗做得要好，还要诗做什么？写出物的本质后，还要升华，需要超出物象。向哪里超越呢？向人的无限精神天空里超越。所以功夫在诗外，要写出好诗必须从修身养性上下功夫。必须有言外之意，言有尽而意无穷。

诗歌语言是包含着细节的语言。世界充满了感性的细节，诗歌需要这种感性的细节。有细节才有质地。什么细节？不要写水果，这是概念；要写“这一个”有斑点的苹果，金黄的梨子……

正是意象赋予一首诗冲击力、柔软性以及真实性。意象意味着用一种事物表达另一种事物。意象的手段：明喻，暗喻，隐喻，拟人，拟物……

人的一生，一直在处理人与物的关系。写诗的人，也一直在调适自我与外物的距离：偏重自我，诗句就会空洞晦涩；偏重外物，诗句就会拘泥呆板。我认为“超以象外，得其环中”这八个字，是写好诗的关键：既要进入物象内部，追求形似和神似；又要跳出物象之外，有一种升华的哲思，有言外之意，意中之情。即使身处尘埃，心总要仰望星空。 

第三层次是“韵”。

这里的“韵”，不是平仄押韵，而是内在节奏，内在律动，内在气势。由气而生，潜伏在文字句式中，涌现在读诵心观时。古诗用平仄和韵脚表现音乐性，现在白话诗不讲究平仄押韵了，但最好的白话诗其实也有内在节奏律动，通过分行分段来实现。

节奏构成了万物的基础，节奏的变化能走出沉闷，惊醒我们。

语气：诗歌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布道，它是与朋友的交谈。

分段：每个段落都是一个意思的结束。跨段落句式让意思延续。

分行：现代诗的分行断句是一门学问。每次分行都是有意义的决定。跨行句式，引导读者停顿，突出重点。分行与每个人的呼吸长短有关。我20多岁时体弱，所以写的句式都较短；坚持二三十年念佛静坐，我现在内气充沛，所以写的句式较长。

当代诗词大家叶嘉莹的老师顾随先生在《驼庵诗话》里说：“韵是修养来的，而非勉强来的。修养需要努力，而要泯去努力的痕迹，即，使人力成为自然，即韵。如王羲之之字，写《兰亭》，先有努力，然后泯去人力痕迹。”

诗的好境界是：状难写之景，如在目前；含不尽之意，留于言外。如何做到？有一个小技巧，就是少写一点，简洁一点，深入一点，洒脱一点。做到这“四点”才能含蓄。

第四层次是“神”。

气势高峻或者清冷，温婉或者明朗，气脉贯通，如瀑飞流，似虹横空，似九曲回廊，晨星冷月。是天生气质与文字合而为一，比如古代大诗人李白的豪迈洒脱，杜甫的沉郁顿挫，王维的自如闲适，苏轼的豪放旷达，李清照的抑郁清冷。

“神韵意句”四个层次，如何做到？诗歌写作从广泛和深刻的阅读开始，然后模仿练习，产生一些微小却又非比寻常的差异，最后形成自己的风格。这与书法家长期临帖学习书法异曲同工。所以，如何学诗？优秀的诗歌是最好的老师，比参加学习班更有益。

一要研读好诗文本。

我有一个鉴别学诗水平的标准：凡是还没有找到自己喜欢的一位经典诗人，且专门研读三年以上者，学诗都没有入门，只是在门外瞎撞，不会形成自己的风格。

我长期研读李白、杜甫、王维和洛夫、海子、叶赛宁、博尔赫斯、聂鲁达、特朗斯特罗姆等十几位古今中外大诗人的诗集，有的读了30多年，有的读了20多年。我研读诗魔洛夫的诗用功最多，养成了对句式新奇、意象奇崛的自觉。

如何研读？读他的构思，立意，谋篇，分段，分行，用词，比喻，想象，突转……等等。

反复研读与你性情、经历、趣好相近的经典诗人（经典诗人最好已经不在人世，否则活着的人会变，会风格漂移，让你无所适从，会给你造成困惑），久久浸淫，什么写人写事写景写物，什么语言想象含蓄深刻，什么章法段法句法遣词造句，你在不知不觉之间就都会了。

如何学诗？读好诗就是最好的学习方法。

不简单的是：你能在几年内只读你选定的一位或者几位经典诗人的诗，其他诗一概不看吗？你能忍住在有所悟、有所得之前，不去胡写瞎写吗？

记住：千万别读坏诗！否则，久在鲍鱼之肆而不闻其臭，口味都坏掉了，眼界都坏掉了，不知道何为好诗了，还何谈写出好诗呢？鲍鱼之肆在哪里？就在现在大多数公众号和微信群里99%的诗里啊。

二要研读国学经典，优秀哲学著作。比如《大学》《道德经》《庄子》《心经》《金刚经》《六祖坛经》等。

古今中外的大诗人都有自己的哲学指归。

陶渊明学贯儒释道而偏重于道家；李白是道家的谪仙人；杜甫是儒家的大圣人；王维对佛家的禅宗造诣很深，白居易“早也阿弥陀，晚也阿弥陀”，信奉佛家的净土宗；苏东坡贯通儒释道，偏重于道家的庄子……

五四后白话新诗大家，都有四书五经的基础，烂熟于心，又吸收了西方一些优秀哲学思想，几乎都是学问大家，对文化某些方面有独特见解，有很深造诣……

距离我们很近的海子，他有什么哲学背景呢？海子是北大哲学系高材生，20岁就到大学哲学教研组上班了。他死时带在身边的几本书，其中有一本是《圣经》。《圣经》可是西方文化的根基，是西方文学的源泉，现在写诗的人中有几个人读过呢……

三要研读人生和生活。

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

顾随先生说：“一切世法皆是诗法。诗法离开世法站不住。人在社会上要不踩泥、不吃苦、不流汗，不成。此种诗人即使不讨厌也是豆芽菜诗人。粪土中生长的才能开花结籽，否则是空虚而已。在水里长出来的漂漂亮亮的豆芽菜，没前程。”

四要多写，多修改。

要想写好诗，必须要有工匠精神，诗人也是匠人。好诗诞生于创作和修改。写后需要放置一段时间才去修改，修改的遍数至少在20遍以上。修改的困难之一是，将你自己与诗歌的的私人关系尽可能分离，当作别人的作品去批判。

👁例诗：

《时间裂缝中的歌谣》组诗三首诵读版

《莲之九行》诵读版。

三，通幽：有真精神而后才有真诗人

通幽，即曲径通幽，这里的“幽”，指心灵的精神境界。对于写诗来说，我的观点是：只有读得深刻，体验得深刻，思考得深刻，才能写得深刻。

曾经有一位获得全国诗歌大奖的诗友给我发微信，说我的诗深刻，问我如何能把诗写得深刻。

我回答说：我不以写诗为重。我平常用很多时间看佛学、国学和中外哲学。我每天坚持背诵三部佛经，念阿弥陀佛几千声。我背诵《心经》20多年近2万遍了。我建议她每天读《心经》和《六祖坛经》，坚持几年，文字自然深刻。

一切文学皆是唯心。诗即我，诗即心。宇宙在我心，我心即宇宙。

世界是心的投影。世界是心的映射。我们看到的只能是我们能够看到的，我们眼耳能看能听的很有限，大自然中有很多颜色我们的眼睛看不到，有很多声音我们听不到，看不到听不到并不等于不存在，不能坐井观天。

我们写出的也只是我们心看到的。写诗人不仅需要用眼睛去看，用耳朵去听，更需要用我们的心去看，去听。

这就需要写诗人从自己的心地上去修炼。

通幽，需要静。写诗要静，做人也要静，才能有深度。一位浮躁、爱热闹的人向外去寻找，找到的只能是扭曲的一切。

因为写诗就是与自己对话，与别人对话，与世界对话，与山河大地对话，与万事万物对话。

当你心中填满了浮躁、虚荣等东西，你的心满了，怎么还能去吸收好东西呢？怎么还有心情去关心外在的世界和万事万物呢？你心里只有你自己，你只关心自己的名利，你就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人，你写的东西，别人读出的也是满篇的自私自利，它怎么能有感动别人的力量呢？

怎么与自己和世界对话呢？用你静下来的真心去对话！放下自我，去关心别人，关心世界，关心山河大地和万事万物，这时你就能听到世界和万事万物在对你低声倾诉，你把听到的记录下来，那就是诗。

我有一个诗观——“有真精神而后才有真诗人”，要有真精神，需要内心纯净超脱，从功名利禄中超脱出来，无思无虑，心中自然智慧产生，诗意泉涌。言为心声，你无私，你的文字就无私；你自私，你的文字就自私。一般读者读不出来文字后的人格，对于会读诗的人来说，洞若观火，一点掩饰不得。

精神层面最高境界是齐物和无私。庄子《齐物论》后，中国历代最好的诗人都在追求扩大心胸的齐物境界，“心包太虚，量周沙界”，写人类情怀，写生命体验。

顾随先生说：“中国后世少伟大作品，便因小我色彩过重，只知有己，不知有人。一个诗人，特别是一个伟大天才的诗人应有圣佛不度众生誓不成佛、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之精神。出发点是小我、小己，而发展到最高便是替全民族、全人类说话了”；“文人是自我中心，由自我中心至自我扩大至自我消灭，这就是美，这就是诗。否则，但写风花雪月美丽字眼，仍不是诗。”

中国多次被提名诺奖的诗魔洛夫先生说：“最高层次的诗人，不但要有宗教的悲悯情怀，也要有宇宙的胸襟。他的诗歌中总是表现出一种终极关怀，也就是一种生命的觉悟，对生命意义的不断怀疑与叩问。”

2022年，我的一首诗《无所思》朗读版发到新华网上，十天阅读量突破百万。有一天我莫名其妙在这首诗下写了如下文字：

“诗，往大了说，是为人类写的，忘记人类使命，只卿卿我我，就是自我束缚。诗，往小了说，是为自己写的，不内观内省，只物化于外，就是哗众取宠。我就是众生，我就是人类。众生就是我，人类还是我。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十世古今，始终不离于当念；无边刹境，自他不隔于毫端。诗即真。有真才有共鸣！”

我突然出现了一刹那的齐物闪念。

👁例诗：

《荆轲刺秦》《西施》《如何》三首诵读版。

四，化神：无思无虑，感通天地

如何化神？压制思虑心，无思无虑，直达真心。

我现在读诗，发现很多诗大都是在逻辑推演，读完标题，几乎就知道全诗大概，读完第一句就知道第二句甚至第N句写的是什么。为何会这样呢？因为写诗者放弃了直觉，只是用思虑心去推演文字。逻辑的推演总是有迹可循的，直觉迸发才会无迹可寻。

我20多岁写诗，也是使用这种推演写法，我会先在心中构思，下笔时，全诗几乎每一段、每一行都已经在心中写好。

我现在写诗，放弃推演法。我会先广泛阅读所写题材的资料（一吨素材三两诗），让它在潜意识里发酵，酝酿。然后忘掉写诗这回事，等到某一天我有强烈感觉时才下笔去写。

写时，我只让自己凝神静虑，心中空荡荡没有一物，没有一句构思。我甚至不知道要写什么、如何去写。写下第一句，我自己都不知道第二句是什么，但一旦动笔，一切似乎自动呈现，汩汩涌现。比如《无所思》这首诗几乎每一行都在突转，句式灵动，诗意跌宕，写完后，我自己读都大吃一惊。

写一首十几行的诗，我采用这种方法；写七八千字的评论，我还是采用这种方法。我受托为一位诗友出版的诗集《不系之舟》写序，在小小手机屏上打字，写下几个小标题后，文字就汩汩而出。我用一根手指在手机屏上打字速度很慢，我像定住一般从晚上两点一直打到早上八九点，甚至没有发觉已经天光大亮了。

我把这种写诗法称为“无思无虑”写作法。

这来自我长期学佛的体悟。世间法都是做加法，学佛需要做减法，一部260字的《心经》竟然隐藏有四五十个“无”字。无什么？就是去掉，做减法。参禅念佛都是用一念治万念，治伏妄心留下的就是真心。制心一处，无事不办。心猿意马，很难降伏，制心一处，活在当下，需要长期静坐功夫。

中国儒家道家经典也有同样的说法。《周易》系辞：“《易》，无思也，无为也，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天下之故。”

《庄子》知北游里，黄帝说：“无思无虑始知道，无处无服始安道，无从无道始得道。”

其实，我这种无思无虑写诗法，也不是我的发明，顾随先生在上个世纪三四十年代就说过：“文学中最高境界往往是无意。《庄子·逍遥游》所谓无用之为用大矣，无意之为意深矣，愈玩味，愈无穷，愈咀嚼，味愈出。有意则意有尽，其味随意而尽。要意有尽而味无尽。”

无思无虑，才能突破局宥，才能打破小我，找到真我，才能让文字不拘束呆板，灵动新奇，才能让精神从庸常的世俗生活中解脱，神采飞扬。长期静坐，才能知道什么是无思无虑。

👁例诗：

《我读一杯酒的喧哗和静默》（组诗）诵读版。

《无所思》诵读版

最后，我用四句小偈，给我学诗四十年的四点体悟做个总结：

诗学在世间，

不离世间觉。

诗学即人学，

人成即诗成。

最后祝愿在座的各位诗友老师，从当下自媒体诗的漩涡中摆脱出来，从假诗伪诗中摆脱出来，成为真正爱诗人，识别好诗，学习好诗，写出好诗。谢谢！

2025年11月29日上午        

讲于九朝古都洛阳诗歌馆     

2025-11-25下午定稿于洛阳   

作者简介：宗果，原名张国钰，河南洛阳人。实战营销专家，两个全国品牌的策划者，两家智能高科技公司的经营者。时光中的旅行者，人生的思考者，儒释道的融汇者。他希望用诗直觉地体悟人生，在喧嚣的时代，寻找心灵的宁静。20世纪九十年代初，作品在《诗刊》《青年诗人》和台湾《海鸥诗刊》等发表、获奖，并入选国内诗歌辞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