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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时间中寻找
宗 果
我从15岁开始写诗,写了十二年,突然搁下笔,不写了。我把从前写的诗埋起来,埋在时间里。一埋十二年。
我从工作了十年的国营单位辞职,到千里之外的南方下海打工,一晃十二年过去了。有文友说,我证明了自己的能力,因为我策划了两个全国品牌。我猜想他们的话外音是,我写策划案比从前写诗挣的钱多,不用为生活忧虑了。其实,我写策划案用的还是写诗的那只手。
也有文友替我婉惜,说我的诗好,不写可惜了。我不这样认为,我从来就没有把诗看做是存在于书面文字中的艺术。我认为,诗是一种精神的创造过程,是对人生的一种直觉体验,是对生活的一种体悟。不管写不写诗,我都在创造着,体验着,且体悟着。其实每个人都是诗人,也许他一生没有写过一句诗,却在自觉不自觉地进行着这样或那样的体验和体悟。因为时间是最好的诗人,我们每个人都是活在时间里,写着无字的诗。
我的人生简历只有短短五行,但我的工作简历三页A4纸也打不下。我在30多个岗位上工作过,从国营单位的磨工、计算机程序员、报纸编辑,到上市公司、外资公司的办公室主任、市场部经理、销售总监,到私营企业的总经理。有时,我看着自已的简历,陌生得让我想流泪:这是谁啊?吃惊也得接受,这就是我,这也可能是这个喧嚣时代的另外一些人。这是时代在我身上碾过的印痕,这让我确信我生活过,生活着,且体验着。因为,我是生活在时间中。
弗洛斯特在《未选择的路》一诗中说:“一片树林里分出两条路——/而我选择了人迹更少的一条/从此决定了我一生的道路”。其实让人迷失的不是道路,而是欲望。欲望是一片辽阔的大海,把人带向迷幻的远方,永不返回。我却总有一种想去看看从前那条路的冲动,那条我没有选择的路。终于,我从迷醉的喧嚣中抽身上岸。我开始闭门读书,静坐,念佛,打太极拳。我做这些并非想遁入空门,或做一个新时代的隐者。我只是想搞清楚,人来到世上忙忙碌碌走一遭,所为何来,又所为何去。我只是想搞清楚,我在时间中,究竟在寻找什么。
在一次商务聚会中,我读了从前写的一首诗《花灯》。一位公司的高管请我又读了一遍,他让我接着读了第二遍、第三遍,很多遍,最后他让我写在纸上送给他。我记不清曾把这首诗送给过多少人,我也从没有问过他们为何喜欢它,在挣钱之外,抄这首诗有何意义。或许,事物的意义只存在于时间中,除了时间,任何人都不能赋予或减少它。大概时间中存在些什么,每个人都喜爱,我在时间中寻找着,他们也在寻找着。
我才发现,我埋藏在时间中的诗,静静地生长着。它们被时间保存,蕴育,就像酒,不因人的遗忘而失去价值。它们宁静得让我感动。于是,我挖开时间的土壤,让它们重生。至于它们是否淳洌,评判者不是我,而是您——亲爱的读者,从后台走出吧,该您登场了。

花 灯
提一盏花灯迈出门槛
就忘了回家的路
满街满城都是灯了
才记起
母亲仍等在二十年前
背靠虚掩的家门
宗果心语:
人生是一条单行道。人很像中国象棋中的卒子,在界河内,只能直行;过了界河,也许可以横行几步,但也不许后退。你的位置和成就,不是由自已,而是由棋局形势和弈者的需要决定着。但是,在人生欲望之河的漂流中,总有些什么,不会随着年龄增长而消失。就像童年的花灯,它躲在时间的暗影中,在浮燥时,你看不到它;当渐趋平静,你才感到它从童年遥遥地走来。在温暖的光影后,你看到了母亲站在门边,等你。人其实很容易迷失,有一盏花灯照路,就容易找到回家的路,你也不用担心岁月的风雨把它扑灭。

花花娘
翅膀上开满白花的花花娘
把春天驮进我眼中
却把我的童年给驮走了
捕它的网总也找不到
已变得粗壮的手臂刚要举起
才做了一半的梦就又被惊醒了
宗果心语:
在我记忆中,童年的春天总是从院子里那棵桃树绽出第一个绿芽开始的。紧接着,春天就像那满树桃花一般,“哗”地一声就盛开了。桃树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绿叶时,院墙缝里长出的小椿树枝上便落满了翅膀上开满白花的花花娘,有几十、几百只,从这枝飞向那枝,象许多花在飞。这时,我就会和堂兄弟们比赛捉花花娘。但这种乐趣也不长,一夜间,那些小椿树也只剩下一片绿了,那些花花娘像椿树上的灰尘,被椿树轻轻地晃一晃身体,就纷纷扬扬地落下来;在树边墙角到处可见它们已经干瘪的尸体。——春天在我们的黯然神伤中就这样过去了。
时间以它不可战胜的冷漠反衬出生命的短促,它让已逝的一切变得美好,让正在进行和即将到来的一切值得我们眷恋和珍惜。我们看着一切被时间征服,所能做的或许只有黯然神伤和赞美。——甚至赞美都是在无可奈何的尴尬中进行的。
距离之外的才是美的。像童年捉花花娘,几个小伙伴穿着打了补丁的衣服爬高跳低,不小心挂破了谁的衣服,回家还要挨家长大巴掌。有时,因吃不饱饭,肚子也会咕噜咕噜闹着,当时一点都没有觉得美。时间是公正的评判师。我们有时很看重的,多少年后,却后悔得不愿想起;有时我们不经意为之的,多少年后,却充满了我们的记忆。不但记忆,还会强闯进我们的梦,赶也赶不走,尽管衣服破了,肚子叫着。除此之外,捕花花娘游戏中还有一些东西,是成人世界极缺乏而物以稀为贵的,像纯真、童趣,有钱也买不来,只能穿过幽暗的时间,返回童年寻找。

思 念
路
一转
伊就不见了
在我梦中醒着
很多年了
伊不笑
也不流泪
宗果心语:
凡思念的,都是已经失去的。拥有时,我们不觉其珍贵,一旦失去,我们愈想愈婉惜。这并非人的占有欲在作祟,而是时间为失去的赋予了价值。时间是最好的酿酒师,它让平凡的变成高贵,让普通的变成珍宝。时间无情地在我们身上划过,青丝变成了白发,光润的面庞也变得粗糙干瘪,但思念中的伊,仍在二十年前青春着。在我们的思念中,伊无烦恼可忧,也无欣喜可乐,不食人间烟火,美丽永驻。最后,我们连伊的表情也分辨不清了,——伊变成了一个梦,一个神,一个符号,让历尽沧桑的我们去思念,去膜拜。

祖 母
一只青瓷大碗
一双横放的筷子
父亲指着空空的藤椅
对我说
上面坐着
祖母
宗果心语:
在绵延的时间中,现在是不能把握的。因为我们刚要说现在,现在就已经变成了过去。过去、现在、未来是哲学上的分类,这种分类把我们的人生分成了几截,让我们无所适从。其实人的生命就像一条河流,没有先后,永远在流动。《金刚经》说:“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没有了过去、现在、未来,那么剩下的是什么呢?凡人皆因有三心,才会二意,也才有悲欢离合的吧。影响我们的除了看得见的一切,还有很多已消失的一切,它们在时间中潜藏着,等待着时机,通过记忆重回现实。有时会通过一张空空的椅子,出现在我们面前。就像祖母。

你蹲在拥挤的人群中
疲惫地喊着
——麻花
我满头的黑发霎时白尽
风在落叶上走来走去
疲惫地喊着
——麻花
宗果心语:
那天傍晚,在这条商贩众多、人声嘈杂的街上,许多人都没有注意到这个卖麻花的人。从他手里买过麻花的,也许很快把他忘记。他是一个中年男人,疲惫地蹲在地上,面前摆着一个篮子,里面整齐地放着许多条麻花。是他的爱人——那位从田里匆匆归家的农妇炸的麻花吗?是他那位白发苍苍的老母亲炸的麻花吗?我永远都不知道了。
我后来再没有见过他,我甚至回想不起他的面容,但那一声吆喝经常在我耳边回响。那是一声充满辛酸疲惫的吆喝,像一束闪电刺穿黑云一般,刺穿麻木的心灵,感动敏感的心灵。我要他在八行文字中复活。“麻花——”的吆喝声便一直在时间中回响着的,因为文字是不知道疲倦的。在人生的街道上,这个卖麻花的,其实就是你,或者我,或者他,匆匆地来去,可能不会在时间中留下一丝涟漪。与这个卖麻花的区别只在于,我们或许不能遇到一双眼睛,在嘈杂的人群中注视着我们,并且感动,并且被一直记忆着。

往事一页
刻谁的名字在树上
月照过
雨淋过
很多年过去了
那些晨光中的小白杨
有的已经长大
有的被风吹折
宗果心语:
说是往事,其实也想不起多少事,想起的常常都是一些人。在“有物先天地,无形本寂寥,能随万物生,不逐四时凋”的时间长河中,一个人与另一个人相遇,是一个概率很小的事件。相遇并相识,是一个概率更小的事件,就像两颗行星,相隔几亿光年,突然有一天碰头了。
民间俗语说“五百年修得同船渡,一千年修得同枕眠”,往事里的面容,绝大多数没有过同枕眠,同船渡的也较少,一般的情形是,不知哪年哪月,在哪一个城哪一个街头,你看了她一眼,她也看了你一眼,什么都没有发生,一句话也没有说,她就拷贝进你的往事了。过了多少年,你有时想知道,她后来怎样了,现在是否还与你同在一个星球上。或许,同一时间,她也在同样想着。这更是一个小概率事件了。天上一颗行星与另一颗行星擦肩而过时,别人远远望着是很美丽的,但对他们来说,结局却常常是悲剧。

宗果,佛门皈依弟子,武当赵堡太极拳十二代传人。职业营销人,两个全国品牌的策划者。时光中的旅行者,人生的思考者,生活的体验者。15岁开始写诗,作品曾在《诗刊》、《青年诗人》、台湾《海鸥诗刊》等报刊发表,作品入选国内诗歌辞典。组诗《独坐敬亭山》(署本名:张国钰)2018年获第三十届马鞍山 • 中国李白诗歌节暨第六届“李白杯”全国诗歌大赛二等奖。
他希望用诗直觉地体悟人生,在喧嚣的时代,寻找心灵的宁静。
已故原中国作协书记处书记、《诗刊》主编杨子敏,生前曾给予宗果的诗很高评介,并鼓励宗果要“立志做巨匠”。
读者反馈:
“宗果的诗总是能击中人心中最深处的那些东西。”
“宗果心语,把作者当时的心情、思想写出来,读起来就更有意境了。进一步让人领悟到诗的美,锦上添花的意境。”
“当前人心浮躁,有很多人愿意接受这些东西,通过这些文字回归宁静的心情。”
“今晚,当我读这些诗和文的时候,我的思想会随着你的诗而去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