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火里的感恩
文/王博(西安)
关中平原的冬天,总在霜降后显出几分凌厉。北风卷着枯叶,在村道上打着旋儿,白杨树的枝桠在灰蒙蒙的天空里划出苍劲的线条。 这时候,家家户户的烟囱都飘出白烟,像一条条细长的丝带,在寒风中轻轻摇曳。
母亲说,感恩节不在日历上,在灶火里。冬至前后,她总要架起那口用了三十年的铁锅,蒸一笼“感恩馍”。这馍讲究“三白”:白面、白萝卜、白豆腐。面是自家麦子磨的,麦子从种到收,得经过多少道手?母亲和面时,总要把我叫到跟前,让我往面盆里撒一把新麦粒。“娃呀,这麦子从种到收,得经过多少道手?”她粗糙的手掌裹着我的手,在面团里揉搓,“咱得谢天,谢地,谢人。”
灶膛里的火苗舔着锅底,蒸腾的热气裹着麦香在屋里弥漫。父亲蹲在灶口,用火钳拨弄着柴火,火星子噼里啪啦地炸开,映得他皱纹里的沟壑都亮堂堂的。“你爷活着的时候常说,这火是咱家的根。”父亲往灶里添了根硬柴,火苗猛地蹿高,“没有这火,哪来的热乎饭?没有热乎饭,哪来的力气干活?”
馍蒸好了,揭开锅盖,白雾瞬间涌出,带着麦香和萝卜的甜气。母亲总要先盛一碗,拿着烧纸,端到坟墓上,说那里埋着你爷爷,“爹,吃馍了。”母亲把碗放在墓前,又往旁边放了一个小碟子,里面是爷爷生前最爱吃的辣椒酱和水果、糕点。风过柳梢,几片枯叶飘落,轻轻盖在碗沿上。
我们围坐在炕桌前,就着蒜泥和醋,啃着热乎的馍。母亲总要把最大的那个馍掰开,把里面的萝卜馅挑出来,塞到我碗里。“娃,多吃点,长身体。”她眼角的皱纹里嵌着面粉,像极了田垄上的沟壑。父亲端起酒盅,抿了一口,咂咂嘴:“这酒是村西头李叔酿的,用的是咱村的井水。没有这口井,哪来的这口酒?”
窗外,夜色渐浓。远处的秦岭轮廓模糊了,像一幅水墨画。灶膛里的火已经熄了,但余温还在锅底跳跃。母亲收拾着碗筷,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曲子:“一谢天地宽,二谢风雨顺,三谢人帮衬……”这调子,我从小听到大,如今听来,竟像这灶火一样,暖到了心里。
关中的乡村生活,就是这样朴素而温暖。清晨,鸡鸣声划破宁静,家家户户的烟囱里飘出炊烟;午后,老人们坐在村口的石墩上,晒着太阳,聊着家常;傍晚,孩子们在巷子里追逐嬉戏,笑声在空气中回荡。
感恩,在关中人眼里,不是挂在嘴上的漂亮话,而是融入日常的点滴。谢天,谢地,谢人,更谢这平凡日子里的温暖。灶火映红的不仅是厨房,更是人心。这感恩,就像那白杨树,根扎得深,叶长得茂,经得起风霜,耐得住岁月。
夜深了,我躺在炕上,听着窗外北风呼啸。灶房里的余温透过墙壁,暖着我的后背。我想,这感恩,大概就是不管走多远,都记得灶火映红的脸庞;不管多忙,都记得回家吃口热乎饭;不管多难,都记得那些帮过你的人。
灶火里的感恩,是母亲和面时撒的那把麦粒,是父亲往灶里添的那根硬柴,是爷爷坟前的那碗热馍,是村口那口老井里的水。这感恩,清冽,甘甜,滋养着一代又一代的关中儿女。
关中的感恩节,没有火鸡,没有南瓜派,只有灶火映红的厨房,热乎的馍,和一颗知足的心。这感恩,像那白杨树,在寒风中挺立,在岁月里生根,在代代相传中,愈发茂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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