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礼村农民的生存史诗
在洛宁县凤翼镇在礼村的西北部坡上,有一片梯田,我们称之为“坡上地”。这里没有波澜壮阔的景致,只有一层层依着山势展开的黄土。这片土地,就像一本沉默的史书,记录着我们十一组族几代人的生息,更铭刻了近十余年来,我们如何在时代的浪潮中挣扎、失去,又如何用布满老茧的双手,一寸一寸地找回生活的根。



第一章 割舍:当推土机碾过祖辈的田地
我们曾是土地的“富户”。村边那些灌溉便利、土壤肥沃的“水地”,是族辈传下的基业,也是我们安身立命的根本。
然而,发展的车轮滚滚而来。作为洛宁的“东大门”,我们这片城乡结合部,成了通往繁华的必经之路。
第一重痛,是2011年。 修高速引线、建收费站,推土机从东到西,碾过了我们最好的水浇地。我们理解“要发展”,第一次选择了“舍小家,为大家”,忍痛割爱。
第二重痛,紧随其后。 因为修路,几十户老宅又站在了连接线的规划图上。离开住了多少代人的家,那份心痛,真切得“比割肉都痛”。无数个夜晚,我们辗转难眠,最终,还是将那口气咽回肚里,默默认命。
第三重痛,是最后的“抄底”。 为了安置我们这些拆迁户,县里看中了我们十一组仅剩的、相对成片的土地,建起了全县最大的安置小区。至此,我们与祖辈留下的沃土,被彻底割断了联系。
三次割舍,三次阵痛。我们互相安慰:“算了。”好歹,西北角那片“坡上地”还在。它贫瘠,靠天吃饭,但总归是条能“保命”的根。

第二章 失根:当保命田沦为荒芜的赌注
但我们万万没想到,这最后的根,也差一点没了。
这片保命田被租给了一家农业公司,承诺每亩每年400元。这点钱,不过是“半饱”,但我们图个安稳,认了。头五年,相安无事。直到公司改种文玩核桃,便开始一连五年,分文不给。我们在自己的土地上,被“饿”了五年。
“要钱没有,要地不给。”
这八个字,是我们当时最深重的无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土地荒芜,带刺的酸枣树像命运的荆棘,疯狂滋长,吞噬田埂。每每看到,心就像被那些刺扎着一样疼。
这第四重痛,是信任的崩塌,是根基的动摇。
转机,来自一场媒体监督。洛阳《百姓问政》曝光了县里四千多亩荒地的乱象。在社会关注下,我们终于要回了土地的使用权。尽管被拖欠的租金依然没有着落,但地,总算回来了。

第三章 开荒:当绝望的土地迎来不屈的拳头
然而,要回的土地,已不是记忆中的模样。迎接我们的,是一个令人心碎的“烂摊子”。
碗口粗的核桃树,是别人遗弃的“资产”,我们动不得;人高的荒草和胳膊粗的酸枣树,盘根错节,宣告着它们才是这里的主人;那条上山的路,被荆棘吞没,小车开上去,车身被划出的“叽叽”声,像是在嘲笑我们的无能。
年轻人外出打工,靠天吃饭收成没准,机械上不了山……现实的困境,让大多数人望而却步,只能观望。
最先行动的,是两位打工无门的叔叔。他们为了生计,也凭着一口不甘的气,拿起最原始的工具,一镐一镐,向这片蛮荒发起挑战。他们的身影,悲壮得像古老的寓言,点燃了我们心中几乎熄灭的火种。
我看着他们,问自己:我还能干一辈子体力活吗?当孩子们的房贷、车贷压得他们喘不过气,万一世道有变,什么才是最硬的保障?我想起了那句老话:“手中有粮,心中不慌。”
必须种地! 这个念头,像种子一样在我心里破土而出。
我们请来了勾机,它像巨人的拳头,砸向顽固的酸枣树;我们调来了深耕拖拉机,犁开板结的土地;我们凑齐了旋耕机、播种机……当机械的轰鸣再次响彻坡上地,希望,也随之重生。
我们采取“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小片合大块”的策略,能种尽种。在那段日子里,整个坡上地灰土飞扬,却仿佛是世间最充满希望的景象。


第四章 通路:当队长说出那句最深情的告白
土地已然种下作物,然而,最后一道难关横亘眼前——路。那条坡陡、路窄且弯急的“命脉”,早已千疮百孔,破败不堪。
就在此时,队长马建中挺身而出。他看着大伙高涨的热情,毅然将 “修路” 这最后一难扛在自己肩头。他先后找到老支部书记刘元顺与新上任的支部书记董光辉,坚定地说道:“要是村里资金短缺,我个人出钱修路!” 之后,他又找到村委成员,言辞恳切,情真意切,最终成功说服众人,大家纷纷表示:“再难,也不能让你独自承担修路的重任!”
11月17日至19日,他顶着凛冽的寒风,全程坚守在荒坡之上。当一条宽阔平坦的大路终于呈现在眼前时,他凝视着这条路,满含深情地感慨:“这下,咱这片土地,才算真正有了生机。” 这短短一句话,道尽了一路的艰辛与满心的期盼。


结语:根,就在这里
如今,麦种已入土,道路已畅通。我们对着这片坡上地,可以告慰长眠于此的先辈:你们留下的根,我们没有丢。
这不是一个关于丰收的故事,这是一个关于“不弃”的故事。它记录了一群中国农民,在面对发展、不公和荒芜时,如何用最朴素的行动,诠释了什么叫“根”与“坚韧”。
这片坡上地,就是我们的根。只要根在,希望就在。
作者:锁建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