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你可知道,清江柑橘甜美的背后,藏着一代人的青春?1985年,三十多位资兴青年远赴武汉求学,将果木技术带回故乡。他们在库区挥洒汗水、播种希望,用知识与爱情浇灌出这片金色奇迹。今天的清江柑橘,每一口都是那段岁月结出的甜蜜果实。
武汉岁月,我们的青春恋歌
文/雷文才
1985年的春天,是在牛主任带着浓重乡音的叮嘱声中开始的。“不要‘西’自下河游泳,别心血来‘桥’,‘呛’游长江!”他把“私”说成“西”,“潮”说成“桥”,“畅”说成“呛”,会议室里爆发出善意的哄笑。可笑着笑着,我们的眼眶都有些湿润——这是家乡的声音,是五万多库区父老沉甸甸的期望,即将随着我们踏上开往武汉的列车。
月台上,三十多个年轻人的梦想挤在了一节车厢里。我们像沙丁鱼般塞在连接处,背包就是全部的天地。当程琳的《妈妈的吻》在广播里响起,“在那遥远的小呀小山村,我那亲爱的妈妈已白发鬓鬓……”车厢突然安静了。有人别过脸去望着窗外飞逝的田野,有人低头假装整理行装。十八岁的我们,第一次尝到了乡愁的滋味——那是喉头的一丝哽咽,是心底的一抹酸软。
就在这混杂着兴奋与离愁的车厢里,我遇见了一个穿花格子衣裳的姑娘。她叫李妹,脸颊总是荡漾着两朵绯红的云彩,像是朝霞染红了天边。当她弯腰放行李时,几缕碎发拂过额前,那一瞬间,我听见了青春心跳的声音。
武汉用她宽广的胸怀接纳了我们这群山里来的孩子。只是,华中农学院的宿舍不是我们想象中的高楼大厦,而是一排低矮的平房。那个傍晚,当我们背着行囊走过操场,我看见她正吃力地提着松散的背包,箱子和包裹在她手中显得格外沉重。
“我来吧。”我接过她手中的箱子。
“谢谢!”她抬头一笑,酒窝在晚霞里若隐若现。
就是这样一个普通的黄昏,就是这样一个简单的相遇,却在我们的生命里种下了永不凋零的花朵。
学习生活比想象中艰苦,却也格外充实。在柑橘园里,我们学习修剪枝条,手持枝剪小心翼翼地寻找着最佳下剪的位置。嫁接课上,刀刃不知划破了多少双手,鲜血滴在砧木上,我们却相视一笑,继续练习。竹林学得格外认真,当她终于独立完成一株梨树嫁接时,那双沾满泥土的手激动得微微发抖。我在她眼里看见了光——那是梦想在生根发芽的光芒。
南湖成了我们最爱去的地方。湖水在阳光下泛起粼粼波光,水草的清香随风飘散。有一次,一个大浪拍岸,我们笑着跳开,竹林的花格子衣裳被水花打湿了边角。她也不恼,反而赤脚踩在湖边的浅水里,任浪花亲吻她的脚踝。
“你们看,人生就像这南湖的水。”我一时兴起,“有风平浪静,也有大风大浪。风平浪静时安心享受,大浪袭来时懂得回避。”
她转过头来,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后来她告诉我,就是那一刻,她在这个爱写诗的少年身上,看见了一种不一样的东西。
爱情,就这样在武汉的春夏之间悄然生长。她帮我洗衣服,却在某个早晨偷偷吃掉包子馅,给我留了个“空心包子”;我们共用一把嫁接刀削梨子,能把梨皮完整削下再原样拼回;在图书馆的老旧电扇下,我们共读一本《柑橘》教材,她的发梢偶尔拂过我的手臂……
最难忘的是那个五月的黄昏,在教室的角落里,我轻轻在她手心写下一个“爱”字。她的手掌微微颤抖,却没有收回。窗外,晚霞把天空染成了橘红色,就像我们家乡的蜜橘一样甜。
“我要给你取个笔名。”有一天我对她说,“叫溪鹊。溪水清澈明净,喜鹊报喜吉祥。”
她在日记里写道:“溪鹊,溪鹊!这就是我。我衷心感谢我心上的诗人。”
我们一起登上了长江大桥,看“一桥飞架南北,天堑变通途”的壮阔;我们在黄鹤楼上吟诵“日暮乡关何处是”,思乡的情愫在诗句间流淌;我们挤在人群中看《射雕英雄传》,为郭靖黄蓉的爱情心潮澎湃。
当然,也有委屈的时候。有人把我们的凳子藏起来,让我们看不成电影;有人在我们晚归时栓上宿舍门。但这些小小的不快,很快就被青春的热情融化了。冬天的武汉格外寒冷,我和湖北学员李君挤在一张床上,盖着那床12斤重的厚棉被,在彼此的体温中抵御严寒。从最初的矛盾到后来的相濡以沫,武汉教会了我们包容。
时光如水,一年的学习转眼就要结束。离别时,武汉下起了少见的大雪。雪花纷纷扬扬,像是要把这座我们深爱的城市永远留在记忆里。月台上,我们互相道别,相约回去后一定要为家乡做点什么。
“我会想你的。”她看着我说,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缓缓上升。
“我们还会在一起的,”我握紧她的手,“永远。”
三十多年过去了,我们这批华农学员早已在库区建设的各个岗位上扎根发芽。有人成了果树专家,有人主管移民安置,有人在渔政部门奉献……我们把在武汉学到的知识和青春的热忱,全部倾注给了生养我们的土地。
如今,当我在果树所的苗圃里查看嫁接成果时,总会想起1985年那个春天,想起火车上那个穿花格子衣裳的姑娘,想起武汉岁月里的每一个清晨与黄昏。
那些煤烟弥漫的旅途、那些果园里的汗水、那些南湖畔的欢笑、那些长江边的眺望,还有那个写在手心的“爱”字——所有这些,都化作了一代人的青春恋歌,在时光的长河里永远流淌,清澈如溪,明亮如鹊。
这就是我们的武汉岁月,一场做了三十多年还不愿醒来的梦。梦里,我们永远十八岁,永远热泪盈眶,永远相信知识可以改变命运,爱情可以跨越山海,理想可以照亮现实。
而武汉,永远是我们青春开始的地方。

编辑:语墨东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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