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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当教书匠,三拒仕途终无悔
——追忆淅川深山教育守望者梁景林
文/姚景悟 李永合

编者按:梁景林老师用一生践行着“甘当教书匠”的初心与信念,将毕生心血倾注于乡村教育,用知识驱散愚昧阴霾,用坚守点亮万千学子的希望之光。那桩被诬陷的“拒服兵役”往事,早已被杨林海书记的亲笔证明还原真相,成为他坎坷人生中一段清白的注脚。

梁景林(1941—2000年),淅川县盛湾镇人,毕生深耕深山乡村教育一线,曾先后荣获“南阳市模范教师”“淅川县模范教师”等称号,年年蝉联县级模范殊荣。虽然他已经去世20多年了,但他以“三拒仕途、主动让贤”的淡泊情怀与扎实育人实绩,成为淅川教育界的传奇人物。
1962年,梁景林从淅川县高级中学毕业,彼时农村高中生堪称“大熊猫”般珍稀,而当年淅川县高中在高考中独占鳌头、稳坐“红圈椅”,作为该校优秀毕业生的梁景林,一返乡便被推选为大队团支书,却始终怀揣着用知识滋养乡土的初心,自此开启了近四十载的教书育人生涯。
履职期间,乡亲们因文盲遭遇的窘迫与辛酸,深深烙印在他心底:子女寄来的家书、夫妻间的牵挂信,都要专程奔波几里路找他代读代笔;更有女青年赶集时因不识字误入男厕所的尴尬丑闻,彻底刺痛了他的神经。他暗下决心,要让自己的文化学识化作甘霖,浸润家乡这片缺知少识的土地。于是,他以团的活动为抓手,发动全大队十六个生产队(含搬迁至湖北的盈鼻、河边两队),创新推行“记工员当群师”的扫盲模式,让每个生产队都办起扫盲班。起初以夜间授课为主,油灯昏暗的光线严重影响学习效果,他便巧借春夏昼长的优势,利用午间歇晌时间组织学习一两个小时,“午间扫盲班”由此应运而生。这一接地气的创新做法,从田川小公社逐步推广至宋湾区,最终成为淅川县扫盲工作的标杆范例,点亮了万千乡亲的识字之路。

1964年秋,响应中央“两条腿走路”的办学方针,袁坪片区创办半耕半读初中班,满腹学识的梁景林出任首任教师,满心热忱投身乡村教育事业。谁料天有不测,一场关于“拒服兵役”的诬陷突如其来,险些彻底摧毁他的人生。事件的真相并非“拒服兵役”,而是1963年冬季征兵期间,田川公社书记杨林海亲赴梁家核查征兵事宜,亲眼见到梁景林60多岁的母亲重病缠身、卧病在床,了解到其家境异常艰难,根本无法离开顶梁柱梁景林。杨书记当即判定,梁景林不符合入伍条件,主动决定不让他参军,这是完全基于家庭实际的合理安排,绝非梁景林本人“拒绝入伍”。
然而新接任的大队民兵营长,因嫉妒梁景林的学识与才干,竟借此恶意诬陷,谎称他“故意拒服兵役”。不知情的公社党委、人委两位秘书未加核实,便草率取消了梁景林的耕中教师资格,将他撵回了家。更令人无奈的是,原大队民兵营长对当时的真实情况一清二楚,却因随后参与反党组织“幸福党”成为专政对象,丧失了作证资格,让梁景林百口莫辩。绝望之下,梁景林在春节贴上绝命春联,幸得童年挚友、同窗姚振业及时察觉,联合赵文恒、李景成等人耐心开导,才打消了他寻短见的念头。

1964年春,姚振业在镇平“四清”工作队期间,恰好与杨林海书记分在同一队,他趁机向书记提及梁景林蒙冤一事。杨书记听闻后十分震惊,当即亲笔写下书面材料,详细陈述当日核查家庭情况、主动决定不让梁景林参军的全部真相,为其洗清沉冤。这份铁证不仅还了梁景林清白,更让他在随后的“文革”风暴中免遭批斗,得以继续坚守教育初心。
1965年,宋湾区为瓦房大队拨付200元助学建校专款。有了这笔资金打底,大队自筹款项购置大梁、檩条,乡亲们更是自发捐献椽子、瓦片,十里八乡的能工巧匠主动请缨,在大队中心地带合力建起三间崭新校舍与两间代销商店。

1966年秋,瓦房大队学校正式招生,梁景林再度出任首任教师,重启教书育人之路。“文革”爆发后,正规教材匮乏,教学只能以毛主席语录、标语口号为主。即便如此,他仍格外珍惜孩子们的学习机会,独创实物演示、姿势教学法:教“提高警惕,保卫祖国”时,为帮助智障学生李永华记忆,他用绳子绑起石头反复向上提拉,示范“提高”的含义,即便学生后来只记得“往上拽”引得全班哄笑,他也坚决拒绝放弃,始终以耐心与鼓励温暖着这个特殊的孩子。多年后,李永华靠着修钟表谋生,家境日渐红火,他逢人便动情说道:“是梁景林老师给了我活下去的信心,点亮了我的人生!”
1968年,山东教师侯振民、王庆余提出“公办小学下放大队办,教师回原籍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建议(即著名的“侯王建议”),全国掀起乡村办学热潮,形成“公社办高中、大队办初中、生产队办小学”的格局。瓦房大队迅速响应,当即腾出大队部,又四处筹措借用民房、队房甚至牛房作为临时教室。办学条件简陋到了极致:桌面是从农户家借来的宽窄不一的木板,桌腿用土坯一块块垒砌而成;学生的坐凳更是五花八门,全是从自家带来的高矮不齐的小板凳。即便如此,学校仍艰难办起初中复式班(66、67、68届混合授课)与小学复式班(1~3年级、4~6年级各设一个)。梁景林主动承担语文、时政、劳动课教学,还悄悄把自家的单扇门板拆下来,刷上黑油漆做成中学班的黑板。五位教师挤在一间狭小办公室,桌椅、床铺多是从自家搬来,梁景林与姚景悟甚至要每晚摘下门板当床,在清贫与艰苦中,始终燃烧着教书育人的炽热初心。

1969年春,大队新建校舍施工期间,没课的梁景林主动跑去工地帮忙递石块。突然,他发现墙体支架歪斜,架下还站着几位民工,险情一触即发!他嘶吼着让众人撤离,见民工反应不及,当即拼尽全力顶住摇摇欲坠的架柱。民工们得以安全脱险,他却被倒塌的架子狠狠挂伤后脚跟,鲜血瞬间染红鞋袜,经医生紧急缝合止血才脱离危险。仅休息三天,他便强忍剧痛,让学生搀扶着回到教室,坐在椅子上坚持授课近两个月,三餐全由妻子往返家中送到学校。姚振业将他舍身救人、带伤授课的事迹整理成文,以大队革委会名义上报公社。公社革委会与教育革委会核实后,正式任命他为代课教师。时任公社革委副书记简宏朝专程到校探望,被他深厚的文学功底与高尚的思想境界打动,力邀他到公社秘书办公室任职。这是梁景林第一次面对“当官”的机会,他以母亲年老多病需照料为由婉言谢绝,转身继续坚守三尺讲台。

姚振业调往仓房公社后,梁景林全面主持瓦房校工作。为落实毛主席“五七指示”中“学生以学为主,兼学别样”的办学要求,他与李景成老师并肩协作,带领师生大力开展勤工俭学:以死牛羊油脂、木籽油为原料,搭配生石灰沉淀水、白碱与三奈香粉,按化学反应原理熬制肥皂,模具上特意刻下“五七”二字,成为践行“五七道路”的特色教育印记。瓦房初中三级复式班。教师李景成本该教语文,坚持要教数学,英语。梁景林教语文和其他科。教师办公室亦是住室,只有一张床,姚文超老师(驼背)和姚振业挤一起;李景成睡的床是从家里带的绳穿凉床;梁景林姚景悟睡床是摘门板。
姚振业在瓦房时,经和大队相协调,大队把学校斜对面的500亩浅荒山林,交给学校作为学工学农(林)基地。姚振业去仓房后,梁景林姚景禄带领学生,在此山上嫁接大柿,梨,桃,枣等果目,成为淅川县教育系统勤工俭学的先进典型。

2000年春,淅川县、南阳市、河南省教委联合为其拍摄专题纪录片,该片最终荣获国家教委二等奖,这份荣誉,是对他数十年坚守的最佳褒奖。
1976年前后,梁景林凭借优异的教学实绩,从代课教师转为正式公办教师。作为全县转正教师代表发言时,他言辞恳切、见解深刻,深得教委领导赏识,被破格决定留任县教委工作。但他始终心系深山教育,多次申请回乡任教未果,直到长子的班主任严老师升任县教育局局长,他才带着儿子登门陈情,含泪诉说母亲年老体弱、爱人身体不好、几个幼子需要照顾的家庭困境……几经坚持终获批准。严局长再三感慨:“别人千方百计往县里挤,唯独你执意回乡下,可要三思啊!”这句“日后定会后悔”的告诫,终究没能动摇他的决心,他第二次毅然放弃了唾手可得的仕途。

回到盛湾后,梁景林坚决要求重返袁坪母校,担任袁坪戴帽初中校长兼教导主任,与老同学、老搭档姚振业并肩作战。他在办公室墙上用红粉笔写下:“坦坦荡荡做人,清清楚楚做事,兢兢业业工作,明明白白生活。”这十六字既是他的人生信条,更是他教育子女的准则,孩子们也始终遵循家父教导,将这份品格融入成长轨迹。
他为人耿直,留下诸多佳话:一次有教师想调动工作,带着礼物登门拜访,吃过饭后起身告辞时,梁景林认真地说:“你把我当人看了就把东西带走,我给你办成;你把我当狗看了就把东西留下。”后来这位教师逢人便讲述此事,对他的坦荡品格钦佩不已。

梁景林学识渊博,语文、历史、地理、数理化无一不精(仅因早年专攻俄语而不懂英语),始终以“打铁必须自身硬”的态度深耕教学。为了让学生轻松掌握历史知识,他将重大历史事件编成朗朗上口的顺口溜:1919年五四起,爱国青年高举手(五四运动),1921年七月一,中共上海诞生地(七一建党节)”“1927年八月一,革命枪声南昌起(八一建军节)”“1927年九月九,毛泽东领导闹秋收(秋收起义)”。直白生动的语言让学生过目不忘、易学易记;他坚持深入课堂听课评课,手把手指导新教师备教材、备学生,创新教学方法激发学习兴趣,让学生在轻松氛围中吸收新知识;定期组织学区性书法、作文、演讲、体育等竞赛活动,全力培养学生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在他的带领下,袁坪学校在淅川县各项教育评比中几乎次次夺魁,成为深山里的教育明珠。

1984年镇政府及县教委,看中他的才干,选拔他出任乡教育工作办公室主任,被他婉拒。这是他第三次面对“当官”的机会,依旧以妻子患病需照料为由婉拒。私下里,他向挚友道出心声:“当官看似为多数人服务,实则常常要围着个别领导转。我回到故乡当教师,是要为父老子孙拔掉穷根——家乡之所以落后,根源就在缺文化、缺教育,百姓的智慧被愚昧观念牢牢束缚。要想长久致富,必须办好教育,知识才能真正改变命运,我的学识,要用到最需要的地方去。”
后来,姚振业校长调任盛湾镇一中校长,梁景林接任盛湾镇二中(袁坪)校长,由赵玉良担任副校长兼教导主任。后来梁景林便主动推荐赵玉良接任校长,选拔赵金秀担任教导主任,自己则退居二线,出任二中(含辖区小学)教育党支部书记兼学片片长。
他常年奔波在学片各所小学,开展巡回教学指导,将毕生育人经验毫无保留地传递给一线教师,用“让贤”之举诠释着教育者的胸怀与格局。在他与姚振业主政袁坪初中(学片)期间,学校教育教学业绩连年名列前茅,二人也因此年年被淅川县授予“模范教师”称号,其中梁景林斩获的“南阳市模范教师”殊荣,更是对他深耕乡村教育、无私奉献一生的高度认可。

梁景林以身作则的育人理念也深深影响着家庭,他的五个孩子,其中3个和我在袁坪学校先后是同班同学,他们皆成长为栋梁之材:长子梁波夫妻均为县二初中高级教师,梁波更担任副校长;次子梁力一直担任任小学校长;三子梁果在深圳做文字编辑工作;长女梁涛原来是小学后在袁坪二中任教,有初中资格证;次女梁磊为县二高语文优秀教师。一家三代深耕教育或服务社会,延续着他的责任与担当。
2000年,正值教育事业深耕不辍的盛年,梁景林不幸与世长辞,年仅59岁,梁景林故世时,阴雨连绵,土路一般轿车辆难通行。柴光林主任(基本不亲自参加吊唁)唯独那次专找了越野车,亲自专程去给梁景林吊唁。他带着对深山教育的无限眷恋永远离开了他挚爱的讲台与学子,令人痛惜不已。

有人讥笑他三次拒官是“傻蛋”,毕竟三次替代他出任这些职务的人,后来有的官至县人大常委会主任,有的出任县工商局局长,有的成为镇党委书记,亲友子女皆沾光升迁。梁景林对此无怨无悔,他用一生践行着“甘当教书匠”的初心与信念,将毕生心血倾注于乡村教育,用知识驱散愚昧阴霾,用坚守点亮万千学子的希望之光。那桩被诬陷的“拒服兵役”往事,早已被杨林海书记的亲笔证明还原真相,成为他坎坷人生中一段清白的注脚。
功过是非,自有春秋铭记;师风师德,早已在乡土间生根发芽,代代相传,成为深山里最动人的教育传奇。
文字材料由姚景悟老师提供,李永合整理(姚景悟家和梁景林是同生产队邻居,后来是多年的同事。)
采写此文得到梁涛梁大力支持,在此表示感谢!
作者简介:
姚景悟,退休教师,盛湾镇瓦房人。用朴实的文字介绍淅川大地风土人情,讲述丹江故事。

李永合 军旅作家,在青藏高原部队从军30余载,团职干部自主择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