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丝辞》
文/活学修
我总在晨起时，于柚木梳齿间邂逅那些离去的发——它们蜷曲如秋日蕨草，带着宿夜的微凉。这时便想起外婆的乌木匣里，那缕用红绳系着的及腰长发，如岁月深处不谢的墨菊。
壹·发间山河
每根青丝都是地壳运动的结果。毛囊这方小小的疆土，藏着蜿蜒或笔直的地貌密码。卷曲者如敦煌飞天飘曳的帛带，在毛囊的椭圆山谷里起舞；直顺者似黄山顶的迎客松，从圆形泉眼勃发冲天意气。而鬓角初雪，原是时光在发梢举办的退色仪式——黑色素这顽童玩累了，便躲在毛囊褶皱里打盹，任由月华浸染我们的年华。
贰·逝水谣
友人聚会时，灯光总在某个角度暴露秘密——那些日渐稀疏的顶上森林，让我想起十年前的理发馆。干洗的白色泡沫曾是时髦的冠冕，如今却成了献给虚荣的祭品。化学药剂在头皮上跳着漫长的华尔兹，指甲在发间犁出看不见的沟壑。这让我想起江南的桑蚕，若终日用皂角浸洗，连最坚韧的蚕丝也会失去光泽。
“不要不要——”当年拒绝天然油脂保护时，额角发际线已开始退潮；
“还要还要——”当追求蓬松感成为执念，后脑的乌云渐渐消散；
“要与不要——”在纠结中，头顶的密林终于落下秋天的旗。
叁·云鬓新语
如今我学着古人将侧柏叶浸在陶罐里，晨昏用犀角梳沿着经络行走。梳齿叩击头皮的声响，恍若春雨敲打唐代诗人的竹楼。偶尔也食些黑芝麻糊，那氤氲香气里，分明能听见毛囊如逢春的枯草，在皮下悄悄伸展根系。
种植头发的广告贴满地铁，那些重新归来的发丝像移植的草坪。但我更眷恋中医先生说的“沃土之法”——当归枸杞滋养血脉，早睡早起如顺应农时，焦虑时默诵“散发弄扁舟”，让思绪成为滋养头皮的清泉。
肆·结发辞
青丝终究是封会生长的信笺。它记录着昨夜星辉与今晨霜露，镌刻着欢喜或忧伤的刻痕。当我们学会用竹篾代替塑料发圈，用茶麸替换化学香精，便是在喧嚣时代里，为身体保留的最后一片桃花源。
暮色四合时，我拆下发簪，任三千烦恼丝垂落成帘。那些依然坚挺的、已然飘零的、即将新生的，都在枕上达成和解。原来养护头发的终极秘密，不过是与时光温柔相处——如同对待所有终将离去却始终珍贵的事物，既心怀感激，也不强留。
2025年11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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