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高安生
每当我想起四姐的时候,我便不由自主的感到一阵悲伤和难过。四姐高金荣,乳名里带着 “小子”—— 那会儿咱家姐妹多,父母心里总盼着个男丁。许是祖辈闯关东时,在冰天雪地里熬日子太苦,落下了重男轻女的老根子吧。
记忆里,动乱年代的父亲总把嘴闭得紧,性子老实又文弱,常受那些无赖欺负。他看着人家家族大、有头有脸的,或是大队干部、同学家说话管用的,心里总有些羡慕。父亲是读书人,闲时也翻两本黄金荣、杜月笙的传记,恨自家没个能撑场面的,便把这份念想寄在四姐名字上,给她取名 “金荣”—— 可四姐这名字,半点没沾着 “荣华” 的边。
那年,母亲带我们去邻队刘四娘家,她家孵的鹅崽刚破壳,毛茸茸的。那会儿四姐才刚学说话,聪明又灵动,跪在刘四娘身边,一声声喊:“我要鹅…… 我要鹅……” 那年代,两只鹅崽金贵得很,刘四娘和母亲亲如姐妹,忍痛割爱鹅崽给了我们。四姐把鹅崽当宝贝,天天守着;母亲也精心喂着,功夫没白费,两只鹅崽渐渐长大,开始下蛋了。四姐把鹅蛋装在树皮篓里,每天都要拿出来数一遍,数了又数。
那贫苦年代,家里人多,父亲那会儿还在偏远的外乡教书,曾祖父也跟着咱家过。现在想起来,四姐到底能吃到几个鹅蛋,我记不清了,只知道那会儿,人要活下去太难了!
咱家那会儿是 “臭老九” 家庭,又赶上缺文化的年代,父亲教书时对学生严,没少得罪人。他性子耿直,不懂得八面玲珑,做事只认理、对事不对人,学生们哪能都理解?那时候正讲 “控制人口数量、提高人口素质”,学生和老师的 “肩膀头都一齐高”,没那么多规矩。有回叫张文明的学生欺负同学,父亲狠狠批评了他,谁知那学生下课就找着四姐,一拳打在她脸上 —— 那拳,是替父亲的严师道受的。
艰难岁月里,咱家既要受教师身份的委屈,又得扛着贫苦的煎熬。四姐成绩本是好的,可家里实在难,为帮衬着过日子,她早早辍了学,去生产队挣工分。四姐金荣不愧乳名叫 “带小子”,可说具备了男儿当自强的劲头 —— 她不光咬牙担当起挣工分养家的担子,更实实在在缓解了咱家当时的生存压力。如今怀念起四姐这份苦撑的模样,我心里总带着些遗憾—— 当年我明明有比四姐好的学习环境,却没能刻苦用功、学业有成,想来真是愧对四姐当年为家的付出与这份沉甸甸的担当。
我记事儿起最清楚的,是乍暖还寒的早春,坝上风还带着冰碴子,四姐攥着我冻得发僵的手,在老屋北边的防洪大坝下剜野菜、刨草根。她总说那草根是 “甜根”,可到底是甜是苦,年月久了记不清了,只记得风刮在脸上生疼,四姐的背挺得直直的,一点不喊累。
四姐打小就有股换天改命的倔劲,啥时候都不服输。那个年代,活着就是最大的事,日子像时代洪水里的飞鸟,一年四季都在寻寻觅觅:春天割草剜菜,夏秋就去地里捡漏、上山打柴禾 ,冬天她背着花篓在漫天飞雪里踢作物茬子,就为捡点能烧的; 缺吃少烧的苦,像绳子似的缠在每个家庭身上,解不开。
四姐去生产队劳动,年纪小,只能挣 “半落子” 工分,天天累得汗流浃背,脸上手上全是灰。生产组长的老婆虎老范是打头的,农活是把硬手,插秧割地总冲在最前,一弯腰就恨不得把五百米的垅头一口气干完。看着四姐跟着她在地里扑腾,才知道四姐那小小的身躯承担着生活的重担该有多难。
后来,俩姐姐去大队猪场干活,场里人都照顾她们,耳濡目染下也长了些见识:知道了资本主义社会人吃人的事儿,也慢慢明白,改革开放的市场经济大潮不是走资本主义道路,反倒是有利于社会主义发展。再后来,人们慢慢享着改革开放的红利,可发展不平衡,贫富差距也拉开了,社会上渐渐有两极分化的差别。
1984 年后,黑白电视机在穷农村也偶尔能见到了,可不少村民和没读过书的人还懵懵懂懂,不知道啥是改革开放,更不懂这事儿的份量。父亲那会儿又要教书又要顾着家里吃喝,没心思琢磨这些,偶尔听着上层传来的党的声音、时政新闻,在家自言自语念叨两句,母亲不识字,听不懂;我们年纪小,只知道吃饱了干活,啥也不懂。
那会儿四姐已二十出头,出落得标致又灵动,村里不少适龄青年都对她一见倾心,可四姐心气高,一般人入不了她的眼。那会儿全民固定工少得可怜,姑娘要是能嫁到城里,虽说不算 “背粮户”(靠农村粮食供应生活的人),但在城乡差别大的年代,城里媳妇地位也低,遭遇家暴的也多。四姐选对象时高不成低不就,连有头有脸的大队干部上门做媒,她都拒绝了,也因此得罪了不少追求者。
那年代知识浅薄,文化低微,青年才俊少,文化人更是稀罕。四姐最后选了个懂道理、人品好的八十年代新农民,嫁人的时候,她在村里已算 “大龄姑娘” 了。婚后的四姐贤良淑德,过日子肯吃苦,那股换天改命的劲一点没减。她女儿很优秀,后来也成了家,四姐也升级成了姥姥,带着两个外孙外孙女。
可四姐一辈子都艰苦朴素。我记得有一年冬天,四姐羡慕城里人的时尚,想让母亲给她买件城里人穿的、又轻又暖的羽绒服。母亲叹着气说:“你买件羽绒服,咱家去粮店领供应粮的钱就不够了。” 四姐这才把念想压下去,只落个可望而不可及。
谁能想到,2025 年 8 月,正是四姐的本命蛇年,她才 61 岁,刚熬到苦尽甘来的时候,却被电瓶车撞了,医治无效走了。心里头无比悲痛,可四姐仿佛还活着,那些贫困辛酸的往事,时时浮现在脑海里 ——
作者简介:高安生,笔名平和,1967年生于吉林双辽中共党员初中文化酷爱写作,曾复役空军某部现离京返乡,心存梦想有诗和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