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存正 济宁的重阳,是浸在运河水汽里的,是裹着田垄清香的,不似别处的清寂,倒多了几分烟火气的热闹——这日的民风习俗,早与季节农事、日常食宿缠在了一处,成了刻在游子心头的故乡印记。
重阳一到,济宁的秋收便近了尾声,田埂上还留着最后的忙碌。村头的晒场晒满了金黄的玉米、饱满的大豆,男人们赤着胳膊翻晒,木锨扬起的豆粒、玉米粒落在席子上,簌簌响成一片,混着运河边吹来的风,满是作物的干爽香气。女人们则在庭院里忙活,竹匾里摊着切好的萝卜干、辣白菜,撒上粗盐、花椒,压实了腌在陶坛里,预备着过冬佐饭。祖母总说:“重阳腌菜,霜打不烂,吃着脆生。”我蹲在一旁看,她还会捡些饱满的大豆,晒在窗台上,说要做重阳糕的配料,那豆子的清香,混着腌菜的咸鲜,是济宁重阳独有的农事气息。
吃食上,济宁的重阳从不含糊,每一口都藏着时节的讲究。天还没放亮,母亲开始起身做重阳糕,用本地产的黏米、小米磨粉,掺上晒干的枣肉、核桃碎,还有前几日摘的野菊花瓣,蒸在竹笼里。开锅时,热气裹着米香、花香、果香漫出来,甜而不腻,软而有筋道。我忙着启封重阳酒,那是清明时就酿下的米酒,用南池的水、自家种的糯米,埋在桂花树下发酵,此时开坛,琥珀色的酒液带着桂花的甜香,抿一口,暖从胃里漫到心口。登高时,竹篮里总会装上母亲烙的杂粮煎饼、切好的酱牛肉,还有几瓣刚蒸好的红薯,就着运河边的风吃,粗粝中藏着醇厚,是庄稼人的实在滋味。
重阳的活动,总绕不开“登高”与“祈福”,济宁人却把它过成了邻里相聚的热闹。南池公园的土坡是城里人的首选,坡下运河里的帆船往来不息,坡上枫叶红得正好。大人们三三两两登高闲谈,说着今年的收成,聊着谁家的腌菜腌得好;孩子们则追着跑,兜里揣着茱萸果,是从南池边的灌木丛里摘的,红莹莹的,嚼起来带着微涩的甜。运河边的船家更有讲究,会在船头摆上重阳糕、米酒,点上三炷香,对着河水祭河神,祈求冬日行船平安。邻里之间还会互送菊花和重阳糕,张家送一盘刚蒸好的糕,李家回一束带露的菊,门槛上的脚步声、笑语声,混着运河的水声,热闹了整座城。午后的时光最是闲适,家家户户会把被褥、衣物抱出来晾晒,秋阳正好,晒过的被褥带着阳光和草木的气息。祖母会用红绳系上茱萸枝,挂在门框两侧,再给孩子们的衣襟上别一朵野菊,说能驱邪避寒。男人们则聚在巷口的老槐树下,抽着烟袋,聊着孔夫子登高望远的旧事,说着“重阳晒秋,来年丰收”的老话,烟袋锅子的青烟袅袅,与远处田垄的作物清香缠在一起,岁月静好不过如此。
待到夕阳西斜,运河的水面镀上金辉,登高的人陆续归家。晚饭桌上,必有一碗清炖的河鱼,是运河里刚捕的,鲜而不腥;一盘炒花生,是自家地里收的,香酥可口;再配上重阳糕和米酒,一家人围坐,说着白日的见闻,笑声落在碗碟间,暖融融的。济宁的重阳,没有繁复的仪式,却把季节的馈赠、乡土的温情,都融进了农事的忙碌、吃食的香气、邻里的往来里。如今身在异乡,再尝不到母亲做的重阳糕,再登不上南池的土坡,却总在秋风起时想起——故乡的重阳,是豆粒的香、米酒的甜、茱萸的红,是刻在骨子里的烟火气,是无论走多远,都能暖透心底的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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