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华热点 时光如潺潺溪流,在记忆的长河中悠悠淌过,携着泥土的质朴芬芳与墨纸的馥郁清香,缓缓勾勒出我六十余载的人生轨迹。1958年的春日,在湖北应城阁老村那片浸润着楚地古韵的土地上,田埂刚染上新绿,我——田金轩,呱呱坠地。故乡的风,似一位饱经沧桑的智者,总在不经意间诉说着古老的故事。清晨,晶莹的露水轻柔地打湿袅袅炊烟,仿佛给村庄披上了一层梦幻的薄纱;傍晚,绚烂的霞光如神奇的画师,将稻浪染成一片火红,美得令人心醉。那些在旁人眼中再寻常不过的景致,在我童年的眼眸里,却宛如一首首灵动的诗篇——田埂上翩翩起舞的蝴蝶,是会飞的灵动诗行;屋檐下滴滴答答落下的雨珠,是跳跃的欢快音符。它们恰似一粒粒饱满的种子,悄然落入我的心田,为我对文学的痴迷埋下了最初的希望之根。
我的父亲田松清,是田氏家族的族长,更是我人生中至关重要的第一位“老师”。他身形高大,然而脊梁却总是微微前倾,仿佛要将家族那沉甸甸的重担,稳稳地扛在肩上,一步一个脚印地前行。在我的记忆里,他永远身着那件打了补丁的粗布衣裳,双手布满了厚厚的老茧,那是岁月艰辛留下的深刻印记。可即便如此,在昏暗的煤油灯下,他总会耐心地握着我的手,一笔一划地教我写“人”字。他常常语重心长地说:“田家人可以穷,但骨头不能软;可以没名气,但字里要有人情味。”那时,家里经济并不宽裕,一盏煤油灯得省着用,可父亲却总是把灯芯拨得亮堂一些,笑着说:“看书得亮堂,心里才清楚。”有一次,我仰起天真的小脸,好奇地问他:“爹,您没读过多少书,为啥总逼着我学字?”他放下手中的农具,用那粗糙却温暖的手掌轻轻摸了摸我的头,缓缓说道:“我这代人错过了读书的机会,你不能再错过。字是人的脸面,也是人的骨气,写好了字,才能走得远。”
可惜,命运弄人,父亲没能陪我走过更长的人生旅程。我高中还未毕业,他便因病永远地离开了我。弥留之际,他紧紧攥着我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嘴唇颤抖着,却说不出完整的话语,只是用那充满期许的眼神,一遍又一遍地示意我床头那本磨破了封皮的《唐诗三百首》。后来,当我翻开那本书,才发现里面夹着他用铅笔歪歪扭扭写下的几个字:“儿要多读书”。那字迹很是工整,如同一把滚烫的烙铁,深深地印在我的心上,让我终生难忘。父亲走后,无数个夜晚,我都会对着那本书默默发呆,仿佛还能听见他在灯下翻书的沙沙声。那声音,成了我后来咬牙前行的底气,让我明白,唯有把书读好,把字写好,才能对得起他未说出口的殷切期许。
1974年,高中毕业后的我,回到了熟悉的阁老村。那时的农村生活,忙碌而充实,我成为了公社通讯员,后来又担任民办教师,这一干就是两年。这段社会实践的日子,宛如一把精准的刻刀,将“生活”二字深深地雕琢进我的心里。
做通讯员时,我背着那个略显破旧却装满希望的帆布包,走村串户,笔记本上密密麻麻地记满了家长里短:李家大叔种的棉花亩产超过了纪录,那沉甸甸的棉桃仿佛是他辛勤付出的勋章;王家婶子的绣花鞋垫在县里的比赛中获得了奖项,精致的针脚里藏着她的巧思与才情;村西头的老槐树又发出了新芽,嫩绿的枝叶在春风中轻轻摇曳,仿佛在诉说着生命的顽强与希望……这些看似琐碎的故事,在我的笔下渐渐有了温度,仿佛被赋予了新的生命。有次写抗旱的稿子,我蹲在田埂上,静静地观察着社员们挑水浇地的场景。他们的汗珠顺着脸颊滚落,砸在干裂的土地上,瞬间洇成一个小坑。那一刻,我忽然深刻地懂得,文字无需华丽辞藻的堆砌,只要紧紧贴着生活的肌理,就自然会拥有打动人心的力量。当第一次在县广播站听到自己的名字时,我激动不已,一路飞奔到父亲的坟前,将广播的时间、内容一笔一划地写在纸上,然后小心翼翼地烧了。风卷着纸灰悠悠飘向麦田,仿佛是父亲在遥远的地方回应着我,那一刻,我的心中满是温暖与力量。
民办教师的讲台,是我另一个充满意义的“课堂”。那间土坯墙教室,虽然简陋,却充满了求知的渴望。黑板是用墨汁刷的木板,颜色虽有些暗淡,却承载着无数知识的传递;学生们的板凳高高低低,参差不齐,但他们却都坐得笔直,眼神中充满了对知识的向往。我教他们认“天、地、人”,告诉他们这些简单的汉字背后所蕴含的广阔世界;也教他们写“我家的鸡”“村口的河”,引导他们用文字描绘生活中的点滴美好。有个孩子在作文里写:“老师写的字,比庙里的对联还好看。”那句话让我既羞涩又自豪,脸颊不禁泛起了红晕,同时也让我暗下决心:一定要写出更多让他们觉得“好看”的字,用文字为他们打开一扇通往更广阔世界的窗户。两年里,我白天站在讲台上,耐心地教导孩子们知识;晚上,当整个村庄都沉浸在梦乡中时,我还在昏暗的灯光下爬格子。煤油灯芯一次次烧短,灯盏里的油也换了一茬又一茬,那些在灯下熬过的夜,都如同坚实的基石,为我后来走进更广阔的校园铺就了道路。
1976年,命运之神终于向我抛来了橄榄枝——我被推荐到华中师范大学中文系深造。接到通知的那天,我激动得双手微微颤抖,小心翼翼地将通知书平平整整地铺在桌上,然后怀着无比崇敬与激动的心情,对着父亲的遗像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哽咽着说:“爹,您看,我能去读大学了,学您让我看的那些书。”窗外的蝉鸣声此起彼伏,仿佛是在替父亲欢快地应和我,那一刻,我觉得所有的努力与坚持都有了意义。
踏入华师的校门,我才真切地感受到什么是“山外有山”。图书馆里的典籍堆积如山,每一本都仿佛是一座知识的宝库,等待着我去探索;教授们讲《楚辞》时,能随口背出原文,那深厚的文学底蕴和对传统文化的热爱,让我钦佩不已;同学们讨论起鲁迅的杂文,眼里闪烁着思辨的光芒,思维的碰撞让我受益匪浅。我像一块干燥的海绵,拼命地吸收着知识的水分。早晨,天还未亮,我便匆匆起床去占座位,只为能在一个安静的环境中聆听知识的教诲;晚上,当别人都已进入梦乡,我还在路灯下专注地背诗词,让那些优美的文字在心中生根发芽;周末,我更是泡在图书馆里,如饥似渴地抄录经典,一本本笔记记录下我对知识的渴望与追求。有一次,我有幸聆听徐迟先生的讲座,他那温和而坚定的声音娓娓道来:“词句的意境是活的,就像你走过的路、爱过的人,都会藏在里面。”那一刻,我仿佛豁然开朗,忽然通透地明白:原来文字不是死的符号,而是能装下岁月与情感的容器,它可以承载人生的喜怒哀乐,记录生活的点点滴滴。在华师的几年,我不仅系统地学习了平仄格律、文学理论等专业知识,更学会了用文字“对话”——与古人对话,感受他们的智慧与情怀;与生活对话,发现生活中的美好与温暖;与父亲留下的那本《唐诗三百首》对话,延续那份深沉的情感与期许。
毕业后,我返回了教育岗位,这一站就是三十多年。从湖北化肥厂子弟学校到应城市中等专业学校,再到青岛翔宇高级中学,我教过的学生加起来有几千人。那些用过的粉笔,堆积起来能装满一麻袋;写过的教案,一本本摞起来可以等身。但我始终牢记父亲藏在书里的那句话,也从未忘记回乡两年教会我的道理:站在讲台上,不仅要传授知识,更要引导学生“看见”生活里的诗意,让他们学会用文字去感受世界的美好。
讲杜甫的“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时,我会带着学生去菜市场,让他们亲眼看看那些凌晨就出来摆摊的人。在寒风中,他们瑟瑟发抖却依然坚守的身影,让学生们深刻体会到“诗里的苦,和今天的人间烟火,是连着的”,从而更加珍惜现在的幸福生活。讲李清照的“知否,知否”时,我会让他们写一封给十年后的自己的信,鼓励他们用心去感受生活中的点滴情感,告诉他们“文字要先打动自己,才能打动别人”。讲现代诗时,我甚至会把自己写的小诗念给他们听:“粉笔灰落在肩头/像雪/却暖了整个冬天”。我希望通过这些方式,让学生们明白,文字不仅仅是考试的工具,更是表达情感、传递温暖、记录生活的美好方式。有个学生后来考上了大学中文系,他特意写信给我说:“田老师,是您让我觉得,文字不是用来考试的,是用来心疼这个世界的。”收到那封信时,我正在批改作业,窗外的阳光温柔地落在红笔上,那温暖的感觉,就像父亲当年为我拨亮的灯芯,照亮了我前行的道路,也让我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教育理念。
课余时间,我总念着父亲生前挂在嘴边的“家族根脉”。2005年,族里决定续写田氏家谱,我毫不犹豫地参与这项工作。那些日子,我跑了应城周边的田姓村子,每到一个地方,都会拜访几位老人,与他们促膝长谈,从他们的口中探寻家族的历史。我翻找着泛黄的旧谱、褪色的地形图,那些承载着家族记忆的物品,仿佛在诉说着过去的故事。在祠堂的角落里,我还发现了几页残缺的道光年间的族谱,那一刻,我如获至宝,小心翼翼地将它们捧在手中,仿佛捧着家族的过去与未来。有位八十多岁的老人,眼睛已经看不清了,但他却能准确地说出祖上七代的名字。他紧紧握着我的手,声音颤抖却充满力量地说:“金轩啊,这些名字不能丢,丢了,咱田家人就找不着根了。”那一刻,我深感责任重大,我把这些名字一个个认真地记录下来,手指磨出了茧子,心里却觉得无比踏实——这或许也是父亲想看到的。后来家谱印出来了,厚厚的几大本,沉甸甸的,承载着家族的荣耀与传承。我在第一页郑重地写下“谨以此告慰先祖”,仿佛能看见父亲站在族谱的光影里,朝我欣慰地点头。村里重修田氏祠堂时,我忙前忙后,四处筹措物资,看着工匠们一砖一瓦地把祠堂立起来,我就觉得是在为家族的根培土,让那些逝去的时光,能在新的砖瓦里继续呼吸,让家族的文化得以延续和传承。
2010年以后,互联网如同一股强劲的春风,慢慢吹进了四面八方,手机成了我新的“笔”,屏幕成了我新的“纸”。一开始,我对这些新鲜事物一窍不通,是同学耐心地教我用微信,用抖音,他们笑着对我说:“金轩同学,您的诗可以让更多人看见了。”我像个好奇的小学生一样,虚心地向他们学习拍视频、剪辑视频、给诗配音乐。第一次在抖音上发自己写的《阁老村的晨》,我精心挑选了故乡日出的画面,那绚烂的色彩、温暖的阳光,仿佛将我带回了童年的美好时光。没想到,视频发布后,有许多的人点赞,评论区里也是热闹非凡,有人说“想起了自己的老家”,有人说“这诗里有我爷爷的影子”。那一刻,我忽然明白,文字的力量从来不受载体限制,无论是宣纸还是屏幕,只要里面有真情,就能打动人心。
从那以后,我像着了魔一样投入到新媒体创作中。在彩视上,我把应城膏都、盐海的特色文化拍进视频,配上自己写的歌词,编成一首首动听的歌。那些精美的画面、深情的歌词,仿佛是一扇扇窗户,让更多的人了解到了应城的独特魅力。在抖音上,我编出通俗易懂像打油的诗,也叙讲平仄的小技巧,甚至把课堂上的趣事拍下来分享给大家。我希望通过这些方式,让更多的人感受到文字的乐趣和魅力。有人问我:“田老师,都这把年纪了,还折腾这些干啥?”我总是笑着回答:“文字就像种子,多一个地方发芽,就多一片绿。”这些年,我写了八百多首歌,有写故乡的《阁老村的月光》,那皎洁的月光仿佛带着我对故乡的深深眷恋;有写教育的《讲台春秋》,记录着我在教育岗位上的点点滴滴和那些与学生之间的美好回忆;还有写生活琐事的《菜市场的诗》,用细腻的笔触描绘出菜市场里的热闹与温馨。制作的彩视、抖音视频有两千多部,有的是记录乡村的变化,见证着时代的进步与发展;有的是分享创作的心得,有的只是拍一段夕阳下的稻田,配一句“日子慢些走,让我多看看这光”。这些作品没有什么宏大的主题,却都是我眼里的生活,是我心里的温度,没想到真的受到了很多人的喜欢,有粉丝说“看您的视频,觉得生活真好”,这对我来说,就是最高的评价。
在网络上,我认识了成千上万的“文友”。有退休的老干部,有打工的年轻人,有在家带孩子的宝妈,我们在不同的平台上互动交流,在评论区里相互鼓励。记得有一次,我写了一首关于父亲的诗,里面有句“油灯下的影子,比我还高”,有个网友留言说:“我爹也总在灯下看我写作业,现在他不在了,看您的诗,就像他还在身边。”那之后,我常常想,创作从来不是一个人的事,是无数颗心在文字里相遇,互相取暖。后来,《四海艺文》《大中华诗词论坛》这些网刊委托我做版主、做编辑,我欣然应允,因为我知道,每个投稿的人,心里都揣着一份对文字的热爱,就像当年的我。审稿子时,我总会多留个心眼,看到青涩但真诚的句子,就像看到当年在公社写稿的自己,会认真写下评语:“这里的情感很真,再打磨一下,会更动人。”
2018年,我的个人诗集《轩语金言》上、中、下印成了书册。捧着那三本沉甸甸的书,手指划过自己的名字,忽然想起1958年那个春天,阁老村的田埂上,一个婴儿的啼哭混着泥土的气息——原来这六十多年,我一直走在“与文字同行”的路上。从煤油灯下的涂鸦,到讲台上的板书,从论坛里的诗行,到视频里的歌声,每一个字,都是我对生活的回应,对父亲的告慰。诗集结后,我加入了大中华诗词协会,也成为了蔡甸区书画摄影家协会的一员,这些身份对我来说,不是荣誉,是责任——要拿出更好的作品,才能对得起那些喜欢我文字和影视的人,对得起父亲当年夹在书里的那句嘱托。
如今,我已是奔七的人,头发白了大半,背也有些曲了,但只要拿起笔,或者对着手机镜头,就觉得自己还年轻。每天清晨,我还是会像年轻时那样,读一会儿诗,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来,落在书页上,像极了父亲当年拨亮的灯芯。有时候,我会翻开手机里的视频,看看那些点赞和评论,看看有人因为我的文字想起故乡,想起亲人,想起生活里的美好,就觉得所有的付出都值得。
有人问我,这辈子跟文字打交道,累吗?我说,不累,因为文字是有温度的,它能让平凡的日子长出诗意,能让孤单的心灵找到共鸣。就像我写过的一句诗:“墨香润心时,岁月皆成诗。”往后的日子,我还会继续写下去,继续拍下去,用文字记录生活的点滴,用影像捕捉世间的美好。因为我始终相信,只要心里有热爱,笔端有真情,文字就会永远年轻,岁月就会永远温暖。而我,田金轩,不过是个在文字里追逐光的人,从阁老村的田埂出发,带着父亲的期许,走向更远的诗意流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