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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振城
心思,已被撩拔;希望,已被点燃。准备工作满弓待发。去哪?一帮文朋诗友早在十多天前就约定,4月12日到乳源茶仙谷采风,主题是“乡村振兴·茗乡韶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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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天有不测风云。4月11日,天气预报显示,次日将雷雨大风。面对雷雨大风,去与不去?需参与者决断。有人说,安全第一,取消活动;有人说,观察天气,择机而动;有人说,管他狂风暴雨,计划不变。
最后,多数人决定:去!但各自注意安全。成人,意味着要为自己的决定负责。
12日,果然下雨。我和见全自始兴上高速,导航目的地——茶仙谷。雨,一阵大,一阵小;一阵急扫,一阵淅沥。即便停一小会,也是水天相连,水汽弥漫,显现出一种朦朦胧胧,深不可测的意境。心向往之,心情舒坦,看什么都美。
采风微信群显示,来自韶关的各路人马,从不同方向正赶往乳源县洛阳镇深洞村茶仙谷集结。
我们下高速,过洛阳镇,车开始往盘山公路上绕。路是柏油路面。路牌显示,公路可通清远市的阳山县。十年前,韶关考车牌的人多走此路,作为路考项目。我也曾紧握方向盘,盘山而上,体验五岭高、险、奇、峻。2006年,我考驾照时,路况没今天好。彼时,晴天。
小车盘旋而上。雨水浸泡的山,沟沟壑壑,开始吐水成溪,泥水相混,遇阻腾浪。“五岭逶迤腾细浪,乌蒙滂沱走泥丸。”九十年前,红军长征就途经五岭之地。军号,曾一度响彻五岭。无数革命先辈的双脚,踩过五岭的山头,溪流。今天,乡村振兴的号角吹起,力透崇山峻岭,传递到了深山更深处的仙山云海之境。小车转弯,向上;又转弯,又向上;再转弯,再向上…… 导航指挥车子拐进一条乡村公路,走在水泥路面上,已没有往日的泥泞坑洼。见一门楼,横额“瑶山王茶仙谷”。今日,雨天。
进入门楼,沿途是狭长的山谷盆地,云雾缭绕,四周高山环抱,南边山脚下有一个制茶车间。毗邻的一个四合院式的建筑,既是茶仙谷民宿,也是瑶山王茶厂的办所在地。除此之外,盆地上皆茶树。看不见村庄。果然如仙境。众文友已云集在四合院。外面雨驻风狂,四合院内却温暖无风。我好奇,遂走出院外,狂风直入脖颈。哦,原来四合院坐西向东,四合院的上空盖上了大面积的透明玻璃。我们举行了简短的采风启动仪式。然后午饭,然后茶叙,然后绕茶园一圈,然后参观制茶车间,轮流体验在大铁锅上炒茶。不觉天已向晚。乘着暮色,打道回府,采风结束。
采风活动就这么简单。
怱怱一瞥,走马观花而已。一片茶园,两幢房舍,四面青山,有什么好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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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采风作品却不简单。
在作家笔下,熟悉的生活被陌生化。采风结束两三天后,温阜敏的组诗《茶仙谷走笔》发到采风微信群,开篇一首《风中的茶叶旗》就让人注目,目光暂停二三十秒,疑问顿生。什么是茶叶旗?见过茶叶旗么?茶叶旗在哪?
“沙尘暴沿暮春南来\阻留在瑶峰山下\剩余的末风\吹醒了清明的茶地\还有采茶的山歌”。诗的第一段呈现的“沙尘暴”字眼,瞬间激起我们的文艺共鸣,拉近了与读者间的距离。确实有那么几天,来自北方的沙尘暴随风南来,在韶关市区和县城上空飘浮,大家的口鼻已经触感到了尘埃,不少市民戴上口罩,但山区却无此忧。沙尘暴却被连绵的瑶峰山阻挡,吸附,空气依然清新,采摘清明茶的山歌依然嘹亮——一方净土被诗意呈现。在这样的环境下,茶叶旗闪亮登场:“叶芽透亮着嫩绿\宿夜的露珠已逃逸\我们和仙气邂逅山坡\千米海拔的诱惑\附无数叶旗随风起舞”。由此,读者可感知到千米海拔的瑶山,千亩面积的茶园,一垄垄茶树簇拥着老叶新芽在风中如旗飞舞。
仅这两段也可算一首完整的新诗了,但作者意犹未尽。“涂抹与意义”“阳光与突围”“倾泻与流银”等通常不搭界的词组尝试联姻,构成新颖的造句,在最后一段升华了境界:“杉树林勾勒黛色的边缘\茶山用碧绿涂抹意义\试图替代鸟语的罡风\阳光在正午突围\倾泻一溪的流银”。这段意境,渲染了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主旨,也暗喻了沙尘暴这股来自天空的罡风,只要山川绿色广布就可防风固沙,这就是绿染大地的生态意义。没有碧绿的大山,罡风就可能代替鸟语。荒漠戈壁的呼啸,不就是罡风代替鸟鸣吗?
人,敬畏自然是必须的。人,应该承认对自然的认知,可以接近,无法穷尽。4月11日手机上天气预报显示,次日下雨的可能性90%,4月12日上午则显示60%,上午11时多,我们到达茶仙谷时,下着小雨,天空一片灰蒙,正当我们举行“乡村振兴,茗香韶城”采风启动仪式时,突然,阳光从黑云中突围而出,穿透茶仙谷四合院上空的玻璃棚,照进会场,几分钟后,又躲进云层。众皆惊奇。下午虽为阴天,几乎无雨。茶仙谷的溪水正如大极阴阳图中的黑白之界,呈弧线切割茶园。阳光下的瞬间,溪水泛出银光。一上午的大雨,溪水并没浑浊,皆赖此间山林茂盛,植被广布,茶树与野草共生,枝条任性舒展。温阜敏的组诗,在源于生活的观察和体验上,贯通了他的知识积累,于是,灵感触发。
而且,组诗的另两首《茶仙谷的味道》《云端上的年轮》也体现了温教授择词的陌生化和通篇意象之间的逻辑关联与互证互衬。如“泡茶,也是和它的对话\始终都要含茹尊重”“云端之上\我迎讶的茶山墨绿”“我衔籍风的语言,深情\凝视满山的精灵”。含茹、迎讶、衔籍是相对陌生的用词,但用在句中又是恰到好处的。另外,诗句间的跳跃也产生陌生感,诸如“深洞山默契地迎合\没什么可阻挡茶味的弥漫\这些叶子的体香”。诗化之前的本意是,山与茶香默契,香气无孔不入,香如体味可感。跳跃之间留白的美感,又是有逻辑关联的,产生了藕断丝连而又表意集中的诗感,同时提高了语言效率。组诗选取的茶叶旗,茶味,茶树年轮三个主题意象,构成了茶园时空意境的立体呈现。作家采取陌生化的表现手法,使既便没去过茶仙谷的人,通过阅读这首诗,不仅知道茶仙谷,而且能感受到茶仙谷的深层美感。
晚清著名学者、文艺理论家刘熙载在《艺概·诗概》中云“诗要避俗,更要避熟”。此主张与俄国什克洛夫斯基的“陌生化”理论有异曲同工之妙。温阜敏教授,曾任韶关大学文学院的副院长,对陌生化的创作理念已成为实践自觉,从他的《情满年轮》等诗集中多有呈现。
《茶仙谷走笔》是这次采风的上乘之作,它调动了我的立场观念、生活经验与想象力来理解这篇优秀作品。以我之见,明显与我们拉开了段位。但采风又是个性化的审美呈现,观注点不同,总有亮光,那怕是云罅之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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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风,是体验,也是探索,更是个人灵感的触发。温柔以组诗《瑶山王茶》,周丽芳以散文诗《瑶山王茶:天地间的一曲豪迈茶韵》,杜海涛的散文诗《茶仙谷纪事》皆以个人的视觉抒发了采茶、制茶、品茶的不同感受,让读者体会到对同一题材的不一样的审美表达。
温柔从单芽,一芽一叶,一芽二叶,一芽三叶,一芽四叶的诗意表述,体现了他对茶芽茶叶的分类进行了学习。
“茶汁缓缓渗出,那是茶树的灵魂在流淌,是生命的精化在汇聚。”——周丽芳以诗化的语言解读制茶工艺中的“揉捻”,体现了她视觉灵感的闪念,她居然想起茶叶有灵魂。
深洞山高达千米之上,山青水秀,云雾缭绕,人烟稀少。习以为常的表达会令读者产生审美疲惫。杜海涛的诗《茶仙谷纪事》显然对茶园的客观真实的描绘进行了突破,于是在创作中赋予其浪漫主义的色彩感受:“采茶女指尖轻旋\摘下枝头最清脆的雀鸣”“成群的芽叶铺展,渐入禅定\萎凋的叹息洇透瑶寨\析出南岭”“铁锅里翻飞的春天缓缓蜷缩”“而茶台上凝结的茶痕\正悄然漫成新的乳江”。这些诗句产生了“摘下雀鸣”“茶叶禅定”“春天蜷缩”的主观意象,体现了强烈的主观色彩和大胆的想象力。那天,茶园主人黄小东沏茶动作干练、灵巧,几无茶水泛溢桌面,如仅局限于现实场景的的描述,就会抑制人的想象力。我知道,籍贯潮汕的杜海涛爱喝茶,对“功夫茶”有更饱和的生活经验,在他灵感一闪之际,便暴出“茶痕漫成新的乳江”的夸张图景,给读者带来多义的解读,也由此对茶园以及制茶、品茶抒发了超现实主义的审美情感和审美理想,给读者带来陌生的审美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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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性,个性,个性!那怕不完美,也要展示你的视角,你的感悟和你的语调。温梦文的古体诗《茶仙谷》共4节,16句,朗诵起来,像一首歌。描写也形象,如“雾锁瑶山芽似剑,风摇玉露叶如幡。”在她看来,满园茶叶或如西藏高原的巾幡不停飘忽,似乎也挺形象。她说像,或许有她的理由。但我觉得不像,至少不像侠客佩的长剑,倒像红樱枪的枪尖,像小小的飞镖。西藏的巾幡多数是五颜六色的,当然,幡也是垂挂的条状物,作小旗解,也说得通,但总觉得不是十分贴切,权且取其风摆之态吧。她另一首《茶仙谷之约》也诗画了采风的场景:“主人热情喜相迎,悉心讲解制青茗。墨客不懂制茶艺,纷站炉前学炒青。”通俗的表达,描绘了文人墨客,围炉炒茶的气氛。那天,采风者确实是纷纷站在通电炉灶的铁锅上,向黄小东先生学习翻炒青茶。历经千年,古体诗的艺术已臻高峰,今人确实难以突破。初学者极易口语化浓缩成诗,“纷站”似乎不合语言习惯,不放在具体语境中,都难以理解,一些古诗都难免有此通病,主要是受其体例、平仄、字数的局限。但这两首诗,整体看文气还算流畅,读来朗朗上口。从坊间的角度来看,浅白而押韵的诗有利于传播。诗如不适合朗颂和歌唱,不易传开,也记不住它的意义。杜甫已是先例,他的诗口语化,传得开,当然杜甫是大师,能腾挪于雅俗之间。诗已简炼,诗的意义是要随吟唱而感悟的。意象、意境、意义即是诗句本身。
马怡林《茶香袅袅绕瑶岭》则结合了瑶族的历史文化以及生活场景,再赋予诗化的想象力,也是一篇意境优美的散文诗。
温智勇的新诗《茶仙谷》,着眼茶仙谷又跳出了茶仙谷,关联上“唐宋的雪,明清的霜”,“采菊东篱的佳话”,“西楚霸王乌江的绝唱”,诗意已穿越历史的纵深。
陈湘平的诗《瑶山王,独厚屐痕深洞》,标题就很别致,蕴含时光与汗水的味道,而且深洞语带双关,深洞既是茶仙谷瑶山王茶所在的村委会,又寓意走出深洞屐痕千重的艰辛。
官见全注意到两块巨幅标语,一块是“永远跟党走”,另一块是“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那天风很大,他给风重新定义,写成散文诗《风过茶仙谷》。
而我在聆听小东的茶道,在茶客屏息凝神之际,闪出精神道场的灵感,作一诗《瑶山王的道场》。
道场不仅在茶室,也在郊野,以及在茶仙谷门口悬挂的鱼鳞般的28块牌匾上,“中国有机茶园”“华南农业大学园艺学院实践教学基地”……每块牌匾,都是瑶山王茶通向外界的名片。
从想象力的角度看,抒写者未必一定要到场,犹如范仲淹见画而作千古名篇《岳阳楼记》。报名参加采风活动而因故未成行的李良贞,见朋友圈发出的采风图片,写就《瑶王茶园书简》组诗三首:《雨中遥望》《像素茶韵》《光影勋章》,把雨阻的心情,手机上的画面,呈现出新的视觉,想象中的场景别有风味。或许,她之前去过实地。其余采风者,作品各有个性,各有亮点,不一一赘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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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陌生化和想象力也面临着刻意追求,弄巧成拙的问题,以及在遣词造句中牵强附会,任意关联,带给读者莫名其妙,主旨发散,不知所云的阅读障碍,需引起我们的警惕。
尽管佩索阿说:“诗歌是用从未被用过的语言来表达思想或感觉,因为没有人用诗语交谈。”采风中,确实没有人用诗语交流,除非朗诵式的表演,而诗作却像灵魂间的对话,有如神谕,冷暖自知。
采风给我们带来作品,带来交流,带来切差,带来相聚;作品在不完美中追求日臻完美,是我们努力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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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 采风只是怱怱一瞥,走马观花而已。一片茶园,两幢房舍,四面青山,似乎没什么好写?
但采风的魅力,就在于捕风者——观注点的千变万化,想象力的无穷无尽,可将一片茶园诗意地向世人呈现。
采风生活已进入休眠状态。留下若干文字,试图延长我对茶仙谷的审美体验。
作者:廖振城,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广东省作家协会会员,始兴县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会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