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是中国独有的浪漫
文/雁滨
在西安碑林,我曾见过一块宋代刻石,上面用篆书工整地刻着《关雎》全文。手指轻抚那些被时光磨钝的笔画,耳边仿佛响起了三千年前的钟鼓琴瑟。一位白发老者站在我身旁,轻声念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他的声音苍老却温润,像是从遥远的周朝穿越而来。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诗经》从来不是冰冷的文物,而是中国人血液里始终流淌的浪漫基因。
1、时光的回响
《诗经》在先秦称为“诗”或“诗三百”,至西汉被尊为经典,始称《诗经》。它收录了自西周初年至春秋中叶(约公元前11世纪至前6世纪)五百余年间的诗歌,共计311篇,其中6篇为笙诗,有目无辞。
这些数字本身就是一个奇迹——什么样的作品,能够穿越三千年的烽火狼烟,依然在每个清晨被孩童诵读,在每个黄昏被恋人引用?
孔子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这“无邪”二字,正是《诗经》穿越时空的密码。它不是庙堂之上刻意的颂歌,而是先民最本真的生命告白。那些在田野、在河畔、在军营、在婚房中的悲欢离合,因为真实,所以永恒。
2、生活的诗意
《诗经》是农人在耕作时的“七月流火,九月授衣”;是女子在等待中的“青青子衿,悠悠我心”;是战士在征途上的“昔我往矣,杨柳依依”;是隐士在山林间的“衡门之下,可以栖迟”。
这些无名的诗人,用最朴素的言语,记录下了生活的每一个侧面:
《静女》中“爱而不见,搔首踟蹰”的恋爱趣事;《柏舟》里“我心匪石,不可转也”的坚贞誓言;《采薇》里“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的时空感慨;《蒹葭》中“所谓伊人,在水一方”的永恒追寻……
这些诗句之所以历经三千年依然动人,正因为它们捕捉的是人类共通的情感。我们今天的欣喜、忧伤、期待、失落,早已在《诗经》中被无数先人体味并吟唱过。
3、传承的密码
《诗经》最初是唱出来的,配有曲谱,可以舞蹈。《史记》记载:“三百五篇,孔子皆弦歌之。”可惜的是,古老的乐谱早已失传,只留下文字的韵律。
秦始皇焚书时,一位名叫伏生的博士将《诗经》偷偷藏在墙壁夹层中。汉代时,他已经九十多岁,凭着记忆口授了二十八篇。朝廷派晁错去记录,这就是《诗经》能够流传至今的感人故事。
而今人读不懂《诗经》,实在是时代的遗憾。但奇妙的是,一旦越过语言的障碍,你就会发现那些情感全然没有隔阂。那个在河畔等待恋人的女子,那个在战场思念故乡的士兵,那个采卷耳不盈顷筐的妇人——他们就是我们。
4、永恒的浪漫
巜诗经》是“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中的珍重与回馈;是“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中的誓言与坚守;是“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中的等待与欢欣。
这种浪漫,不同于西方玫瑰与骑士的张扬,而是将深情寄托在日常事物中——一枚木瓜、一束艾蒿、一场细雨、一片月光。它含蓄而深厚,朴素而浓烈。
《诗经》的浪漫,还在于它创造了中国人独特的抒情方式。我们不说“我爱你”,而说“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我们不描述美女的容貌,而描述“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我们不直抒胸臆,而借物起兴:“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5、现代的回响
木心先生说:“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这种“慢”,正是《诗经》的节奏。
在高铁飞驰、信息爆炸的今天,我们比任何时候都更需要《诗经》。它像一座精神的氧吧,让我们在浮躁中找回内心的宁静。当我们被“996”压得喘不过气时,不妨读读“衡门之下,可以栖迟。泌之洋洋,可以乐饥”——简陋的木门下,也可以安居;泉水叮咚处,也能忘记饥饿。
学习《诗经》,不是为了附庸风雅,而是为了滋养灵魂。不学《诗经》,我们依然可以生活,但可能会失去与这片土地最深层次的精神联结。
《诗经》适合每一个中国人——孩童读它,可以培养语言的韵律感;青年读它,可以学会优雅地表达情感;中年读它,可以领悟人生的智慧;老年读它,可以回味岁月的醇香。
6、未来的诗经
我曾见过一个动人的场景:在成都的一家书店里,一位年轻的母亲抱着三岁的女儿,轻声教她背诵《木瓜》:“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小女孩奶声奶气地跟读,虽然她还不明白这些句子的含义,但那优美的韵律已经植入她幼小的心灵。
这就是《诗经》最好的传播方式——在生活里呼吸,在血脉中流淌。
三十年、五十年后,也许科技会让阅读方式发生巨变,但当我们仰望星空时,依然会想起“维天有汉,监亦有光”(天上有银河,照耀着光芒);当我们思念远方的人时,依然会低吟“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一千年、一万年后,如果人类还存在,《诗经》或许会随着中国人的脚步传遍星际。在遥远的星球上,某个游子也许会望着陌生的星空,轻轻念起:“月出皎兮,佼人僚兮。”那时,这些诗句将连接起两个时空,完成最浪漫的宇宙对话。
在陕西历史博物馆,我看到过一组战国编钟,据说可以演奏《诗经》的曲调。我闭上眼睛,想象钟磬齐鸣中,那些古老的诗句如何被唱响: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这不仅仅是中国独有的浪漫,这是人类在时间长河中,用最美好的方式确认彼此存在的永恒努力。每一代人都是河流中的一朵浪花,但爱与美,如同河床,承载着所有浪花奔向远方。
《诗经》告诉我们:浪漫不是风花雪月的点缀,而是在平凡生活中发现诗意,在短暂生命中触摸永恒的能力。这种能力,早已通过一句句古老的吟唱,烙印在中国人的文化基因里,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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