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途》第三十七章:郡主深帷
馬車在京城狹窄的巷弄中瘋狂疾馳,車輪碾過青石板路,發出隆隆巨響,不時引來路人的驚呼與咒罵。車廂內卻相對安靜,只有林慕言粗重的喘息聲和永寧郡主略顯急促的呼吸聲交織。
林慕言背靠著冰冷的車壁,驚魂未定地看著對面這位權傾朝野、卻又數次在關鍵時刻以一種極其矛盾的方式出現的郡主。是她,在午門外看似斥責實則拖延,保下他們性命;也是她,派侍女天牢送藥,卻又與“夜梟”似乎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此刻,她竟又親自駕車,將他從必死之境中搶出!
她究竟是誰?是敵是友?目的何在?
“郡主殿下…”林慕言聲音乾澀,充滿警惕,“為何救我?”
永寧郡主沒有立刻回答,只是用一雙深邃的鳳目仔細打量著他,那目光複雜難明,有關切,有審視,也有一絲難以言喻的疲憊與…悲憫?
“本宮若不救你,你此刻已是街頭一具枯骨,或是詔獄中一縷亡魂。”她緩緩開口,聲音依舊帶著皇室特有的威儀,卻比以往多了幾分真實感,“你可知,方才追捕你的,不僅是巡城兵丁,其中混雜了東廠的番子?他們接到的命令,是格殺勿論。”
東廠!格殺勿論!林慕言背脊升起一股寒意。
“為何…他們為何一定要我死?”
“因為你知道的太多,因為你活著,就是對某些人最大的威脅。”永寧郡主語氣轉冷,“更因為,你竟敢回到京師,還試圖散發揭帖,將事情鬧大!你觸碰到了他們的逆鱗!”
馬車猛地一個拐彎,駛入一條更為僻靜的巷道,最終在一處不起眼的側門前停下。這並非氣派的郡主府正門。
“下車。”永寧郡主戴上帷帽,遮住面容,率先走下馬車。
林慕言略一猶豫,還是跟了下去。事已至此,他無處可去,不如看看這位郡主到底意欲何為。
側門無聲地打開,一名沉默的老僕躬身迎接。永寧郡主引著林慕言,穿過幾重寂靜無人的庭院,來到一處極其隱蔽的書房。書房內陳設典雅,卻透著一股冷清之氣,彷彿很少有人來此。
屏退左右,房間內只剩下他們二人。
永寧郡主摘下帷帽,露出略顯蒼白的臉龐,她走到窗邊,望著窗外一株枯瘦的梅花,良久不語。
“郡主殿下,”林慕言再次開口,打破了沉默,“您屢次相助,晚輩感激不盡。但晚輩愚鈍,實不知殿下為何要冒如此風險?您與那‘夜梟’…究竟是何關係?”
永寧郡主轉過身,目光灼灼地看著他:“你以為,本宮是他們一夥的?”
林慕言沉默,算是默認。
“若本宮是,你早已死了十次。”永寧郡主冷笑一聲,笑容中卻帶著苦澀,“在這深宮內外,權力場中,並非只有黑白對立。更多的是身不由己,是虛與委蛇,是…與虎謀皮!”
她深吸一口氣,似乎下定了某種決心:“也罷,事到如今,有些事,或許該讓你知道了。”
她走到書架前,挪動了幾本書籍,露出一個暗格,從中取出一個小巧精緻的鎏金盒子。打開盒子,裡面並非珠寶,而是一枚色澤溫潤、卻隱隱帶著一絲血沁的鳳凰玉佩,以及幾封已經泛黃的信箋。
“這枚玉佩,是你母親當年的陪嫁之物吧?”永寧郡主將玉佩遞給林慕言。
林慕言接過玉佩,入手微溫,上面雕刻的鳳凰栩栩如生,確實與他記憶中母親極為珍視、卻早在多年前便莫名遺失的那枚一模一樣!他心中巨震:“這…怎麼會在您這裡?!”
“是你母親託人交給我的。”永寧郡主語氣低沉下去,帶著一絲追憶的傷感,“許多年前,我還只是個不受寵的宗室女,險些成為宮闈鬥爭的犧牲品。是你母親,當時還是京中才女,機緣巧合之下,冒死救了我一命。這枚玉佩,便是她當時遺落,後來託人送還給我留作紀念的信物。她…是個極好的人,可惜…”
她沒有說下去,但林慕言已然明白。母親早逝,一直是父親心中難以癒合的傷痛。
“所以…您是因為我母親…”
“這只是原因之一。”永寧郡主打斷他,眼神變得銳利起來,“更重要的原因是,趙德柱、陳敬齋他們背後的那位‘主人’,也是本宮不共戴天的仇人!”
她眼中迸發出刻骨的恨意:“他害死了本宮的生母,將本宮當作棋子擺佈多年,利用本宮的郡主身份為其掩蓋無數罪惡勾當!本宮與他,早已是不死不休之局!”
林慕言聽得心神激盪!原來如此!永寧郡主並非敵人,而是一個同樣深受其害、忍辱負重的復仇者!她之前的種種矛盾行為,或許正是為了在敵人眼皮底下潛伏與周旋!
“那…‘夜梟’究竟是誰?那位‘主人’又是誰?”林慕言急問。
永寧郡主卻搖了搖頭,臉上閃過一絲極深的忌憚:“他的身份…牽扯太大,知道只會讓你死得更快。本宮隱忍多年,亦未能掌握其確鑿證據。只知他權勢熏天,手眼通天,宮廷朝野,皆有其黨羽。趙德柱、陳敬齋,不過是其爪牙耳。”
她看向林慕言:“你們手中的證據,或許是扳倒他的關鍵。這也是本宮為何要不惜一切保住你們的原因。但你們太衝動了!尤其是這次回京散發揭帖,雖暫時攪渾了水,引起了朝野一些議論,但也徹底激怒了他們,讓他們下了必殺的決心!蘇小姐被捕,荆七重傷,皆是因此!”
林慕言心中一陣刺痛與愧疚。是他連累了婉清,連累了荆七。
“現在當務之急,是救出蘇小姐。”永寧郡主語氣凝重,“但詔獄…非同一般。即便是本宮,也難以直接插手。需從長計議。”
“該如何救?”林慕言急切道。
永寧郡主沉吟片刻,道:“詔獄雖是鐵板一塊,但也非毫無縫隙。其內部派系林立,並非所有人都忠心於那位‘廠公’。或許…可以從副指揮使馮鐸身上下手。此人貪財好色,與正指揮使素來不和,或可利誘之。”
她走到書案前,快速寫下一張便箋,蓋上一個特殊的私印,交給林慕言:“你持此信物,去城南‘聚寶盆’當鋪,找掌櫃的。他會給你所需銀錢,並安排你與馮鐸的一名寵妾‘偶遇’。如何說動那寵妾吹枕邊風,就看你的本事了。記住,此事風險極大,馮鐸亦非善類,一旦被他察覺異常,後果不堪設想!”
這無疑又是一步險棋!但為了救婉清,龍潭虎穴也得闖!
林慕言接過便箋,重重點頭:“晚輩明白!多謝郡主!”
“不必謝我。”永寧郡主擺擺手,神色疲憊,“我們不過是各取所需,互為依仗罷了。你速去速回,此地雖隱蔽,也非絕對安全。救出蘇小姐後,立刻離京,遠走高飛,再圖後計!”
林慕言躬身一禮,不再多言,轉身快步離去。
在老僕的指引下,他從另一處更隱秘的出口離開了郡主別業。
手握著那張輕飄飄卻重逾千斤的便箋,林慕言深吸一口氣,融入京城喧囂的人流之中。希望似乎再次出現,但這一次,他更加謹慎,也更加決絕。
城南“聚寶盆”當鋪很快找到。遞上信物,那位胖乎乎的掌櫃看到郡主私印,臉色微變,態度立刻變得極為恭敬,二話不說,便取出一大包金葉子,並詳細告知了馮鐸那位寵妾的出行習慣和喜好。
接下來兩日,林慕言如同最耐心的獵手,開始在馮鐸別苑附近徘徊,尋找機會。
終於,在第三日下午,一頂小轎從別苑側門抬出,據掌櫃所言,裡面正是那位寵妾柳氏,欲前往城外靜安寺上香。
林慕言提前趕到靜安寺,在一處僻靜的迴廊等候。
當那柳氏在丫鬟陪伴下走過迴廊時,林慕言“恰好”轉身,一個“不小心”,將手中一包剛剛買來的、價值不菲的胭脂水粉撒在了地上,幾片金葉子也“不慎”從袖中滑落。
“哎呀!”柳氏被嚇了一跳,待看清地上那明顯非凡品的胭脂和黃澄澄的金葉子時,眼睛頓時亮了。
林慕言連聲道歉,手忙腳亂地收拾,卻故意顯得笨拙,又讓幾張大額銀票“飄”了出來。
柳氏的目光徹底被吸引住了。她本就是貪圖富貴之人,見這年輕公子雖衣著普通,卻出手如此闊綽(顯然是郡主資助的金葉子和銀票作用),不由得多看了幾眼。
林慕言趁機搭話,言語間透露出自己乃是江南富商之子,家財萬貫,此次進京打點關係,卻不慎得罪了衙門中人,有親友被誤抓入獄,正苦惱無門路疏通云云。
柳氏聽得心動。馮鐸雖有權勢,卻遠不如林慕言表現出的這般“豪富”。若能借此機會撈一大筆…
她故作矜持,旁敲側擊地打探林慕言願意出多少價碼。
林慕言心中冷笑,面上卻裝作急切模樣,許諾若能救出“表妹”,願以黃金千兩相謝!
黃金千兩!柳氏呼吸都急促了!這足以讓她後半生衣食無憂,再不用看馮鐸臉色!
貪念戰勝了恐懼。她壓低聲音,與林慕言約定了聯絡方式,答應回去便吹枕邊風。
事情進展得出乎意料的順利。
然而,就在林慕言以為看到希望之光時,他並未注意到,靜安寺遠處一座閣樓上,始終有一雙冰冷的眼睛,透過窗隙, silent地注視著這一切。
當夜,馮鐸別苑。
柳氏使盡渾身解數,在床上將馮鐸伺候得舒舒服服,趁他飄飄然之際,嬌聲軟語地提起了“表妹”之事,並隱晦地提到了那令人心動的黃金謝禮。
馮鐸起初頗為不耐,但聽到“黃金千兩”時,醉眼朦朧中閃過一絲精明與貪婪。
他摟著柳氏,含糊答應著:“哦?有這等事?詔獄…嗯…明日我看看案卷…若真是誤抓…呵呵…好說…好說…”
柳氏大喜過望,以為大功告成。
然而,她卻沒看到,馮鐸在她睡熟後,悄然起身,眼中哪有半分醉意,只有冰冷的算計與一絲猙獰。
他走到書房,寫下一張密條,封好,喚來心腹家丁:“立刻將此條,送至東廠提督王公公處。要快!”
家丁領命,匆匆離去。
馮鐸望著窗外漆黑的夜色,嘴角勾起一抹殘酷的冷笑:“黃金千兩?呵…蠢貨!廠公早已密令,此女關係重大,誰敢妄動,格殺勿論!正好…借此機會,既能向廠公表功,又能釣出那條大魚…林慕言…你終於露面了!”
一張更大的網,已然無聲撒下。
而滿心期盼的林慕言,對此卻一無所知。他還在根據與柳氏的約定,準備著下一步的交接與“贖人”。
危機,步步逼近。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人。中国作协会员,北京汉墨书画院高级院士。自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起投身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及认证作家。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并于作家进修班深造。七律《咏寒门志士·三首》荣获第五届“汉墨风雅兰亭杯”全国诗词文化大赛榜眼奖。其军人题材诗词《郭养峰素怀》荣获全国第一届“战歌嘹亮-军魂永驻文学奖”一等奖;代表作《盲途疾行》荣获全国第十五届“墨海云帆杯”文学奖一等奖。中篇小说《金兰走西》在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合举办的“春笋杯”文学评奖中获奖。
早期诗词作品多见于“歆竹苑文学网”,代表作包括《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影畔》《磁场》《江山咏怀十首》《尘寰感怀十四韵》《浮生不词》《群居赋》《觉醒之光》《诚实之罪》《盲途疾行》《文明孤途赋》等。近年来,先后出版《胡成智文集》【诗词篇】【小说篇】三部曲及《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三部曲。其长篇小说创作涵盖《山狐泪》《独魂记》《麦田里的沉默》《尘缘债海录》《闭聪录》《三界因果录》《般若红尘录》《佛心石》《松树沟的教书人》《向阳而生》《静水深流》《尘缘未央》《风水宝鉴》《逆行者》《黄土深处的回响》《经纬沧桑》《青蝉志异》《荒冢野史》《青峦血》《乡土之上》《素心笺》《逆流而上》《残霜刃》《山医》《翠峦烟雨录》《血秧》《地脉藏龙》《北辰星墟录》《九星龙脉诀》《三合缘》《无相剑诀》《青峰狐缘》《云台山寺传奇》《青娥听法录》《九渊重光录》《明光剑影录》《与自己的休战书》《看开的快乐》《青山锋芒》《无处安放的青春》《归园蜜语》《听雨居》《山中人》《山与海的对话》《乡村的饭香》《稻草》《轻描淡写》《香魂蝶魄录》《云岭茶香》《山岚深处的约定》《青山依旧锁情深》《青山遮不住》《云雾深处的誓言》《山茶谣》《青山几万重》《溪山烟雨录》《黄土魂》《锈钉记》《荒山泪》《残影碑》《沧海横流》《山鬼》《千秋山河鉴》《无锋之怒》《天命箴言录》《破相思》《碧落红尘》《无待神帝》《明月孤刀》《灵台照影录》《荒原之恋》《雾隐相思佩》《孤灯断剑录》《龙脉诡谭》《云梦相思骨》《山河龙隐录》《乾坤返气录》《痣命天机》《千峰辞》《幽冥山缘录》《明月孤鸿》《龙渊剑影》《荒岭残灯录》《天衍道行》《灵渊觉行》《悟光神域》《天命裁缝铺》《剑匣里的心跳》《玉碎京华》《九转星穹诀》《心相山海》《星陨幽冥录》《九霄龙吟传》《天咒秘玄录》《璇玑血》《玉阙恩仇录》《一句顶半生》系列二十六部,以及《济公逍遥遊》系列三十部。长篇小说总创作量达三百余部,作品总数一万余篇,目前大部分仍在整理陆续发表中。
自八十年代后期,又长期致力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的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来,撰有《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著,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该文集属内部资料,未完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步于网络平台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