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动六盘
第一章 冬夜惊变
六盘山下的风,总是带着黄土的腥甜。民国九年的冬天来得格外早,才进腊月,已是呵气成霜。固原县城里的老槐树落尽了最后一片叶子,光秃秃的枝桠刺向灰蒙蒙的天空,像是要向这苍天讨个什么说法。
马家油坊的灯火亮得比往常早。马万昌撩开厚重的棉门帘,一股浓郁的胡麻油香便扑面而来。他深吸一口气,这香气他闻了五十年,从父亲手里接过这油坊起,每一天都是以这样的气味开始。
“掌柜的,哨马营那边的货送去了么?”伙计栓柱一边推着石磨一边问。
“一早让世麒赶车送去了,算时辰也该回来了。”马万昌望望窗外渐暗的天色,眉头微微皱起。
便在这时,地面轻轻颤动了一下,油坊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栓柱扶住石磨,笑道:“这地龙又翻身了,近来可是常事。”
马万昌却不言语,他活了六十三年,经历过不少地动,从没有像最近这样频繁的。他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像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我去城门口瞧瞧世麒回来没有。”马万昌说着,披上那件磨得发亮的羊皮袄。
固原城的街道上已是人影稀疏,几个小贩裹紧棉袄收拾着摊子。卖灶糖的李老头看见马万昌,咧嘴笑道:“马掌柜,又来等儿子啦?”
马万昌点点头,从兜里摸出几个铜板,买了包灶糖。“这天冷得邪乎,早点收摊回家暖和吧。”
李老头呵呵笑着,“再等等,兴许还有一两个主顾。”话音未落,地面又轻微晃动了一下,灶糖摊上的糖块哗啦啦响成一片。
马万昌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踱到城门口,远远望向通往哨马营的那条土路,不见半点车马踪影。天色越发暗了,北风卷起地上的黄土,打得人脸生疼。
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自远而近,一匹枣红马飞奔而来,马上的人伏在马背上,看不真切。待到近前,那马一声长嘶,前蹄扬起,险些将背上的人甩下来。
“世麒!”马万昌认出那是自家的大牲口,马上的人却不是他儿子。
那是个二十出头的后生,衣衫褴褛,满脸是血。他滚下马来,气急败坏地喊道:“塌了!全塌了!山体滑坡了!马掌柜家的车被埋在路上了!”
马万昌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踉跄几步扶住城墙才站稳。“你说什么?世麒呢?我儿世麒呢?”
后生扑通跪倒在地,带着哭腔道:“马掌柜,我对不住您!我和世麒哥一同回来的,快到干盐池那边,忽然山就塌了!世麒哥为了推我一把,自己没来得及跑开......”
马万昌眼前一黑,耳中嗡嗡作响。他强自镇定,一把抓住后生的衣领:“在哪?埋在哪儿了?”
“离、离干盐池不到三里,老槐树那块...”后生话未说完,马万昌已经冲向马厩。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马万昌已经召集了十来个精壮伙计,带着铁锹镐头,骑马冲出固原城门。寒风如刀,刮在脸上生疼,他却浑然不觉,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救儿子!
一行人举着火把,沿着土路疾驰。天黑得彻底,只有火把的光在无边的黑暗中撕开一道口子。大地又轻微颤动了几次,一次比一次明显,马儿不安地嘶鸣着,踟蹰不前。
“掌柜的,这地动得邪门,要不明天天亮再去?”栓柱试探着问。
“放屁!我儿子等不到明天!”马万昌怒吼一声,猛抽一鞭,坐骑吃痛,继续向前奔去。
快到干盐池时,他们遇见了更大的滑坡,土石完全阻断了道路。马万昌的心沉了下去,这比想象的还要严重。他翻身下马,抄起铁锹就开始挖。
“快!就在这下面!挖!”他嘶哑着嗓子喊道。
伙计们不敢怠慢,纷纷动手。寒冷的冬夜里,只听见铁器撞击土石的声音和粗重的喘息声。挖了约莫半个时辰,忽然大地开始剧烈震动,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
“不好!大地震!”有人惊呼。
马万昌抬头望去,只见整个大地如同波浪般起伏,远处传来轰隆隆的巨响,山体成片成片地坍塌。他站立不稳,摔倒在地,手中的火把掉在土石上,瞬间熄灭。
黑暗笼罩了一切,只听见地底传来可怕的轰鸣,仿佛有巨兽在地下翻滚。惨叫声、房屋倒塌声、牲畜惊惶的嘶鸣声混成一片,整个世界都在崩溃。
不知过了多久,震动渐渐平息。马万昌挣扎着爬起来,四周漆黑一片,伙计们的呻吟声此起彼伏。
“栓柱!二狗!你们没事吧?”他喊道,声音在死寂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
陆续有人回应,好在没人受重伤。可是当他们重新点燃火把时,所有人都惊呆了——眼前的景象完全变了模样,山体移位,大地开裂,根本认不出原来的路。
“掌柜的...这、这往哪挖啊?”栓柱颤声问。
马万昌举着火把,茫然四顾。忽然,他看见不远处的地缝里,卡着半截马车轮子——正是他家的车!
“在这!快过来!”他发疯似的冲过去,徒手刨挖起来。
众人又是一阵猛挖,终于挖出了大半辆车厢。车厢已经变形,里面空空如也。马万昌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
“世麒!世麒!”他嘶喊着,声音在旷野中回荡。
突然,远处传来微弱的回应声。马万昌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但那声音又响了起来,虽然微弱,却真真切切。
“爹...我在这...”
马万昌循声奔去,只见一块巨石后面,一个身影艰难地爬了出来。不是别人,正是他的独子马世麒!
“爹...”马世麒满脸是血,一条胳膊无力地垂着,显然已经骨折。
马万昌扑过去,抱住儿子,老泪纵横:“你还活着!还活着!”
“多亏了这块石头...”马世麒虚弱地说,“地动山摇的时候,我躲到了石头后面...”
父子俩相拥而泣,伙计们也围上来,个个面露喜色。然而就在这时,大地再次剧烈震动起来,比前一次更加猛烈!
“又来了!趴下!”马世麒猛地将父亲扑倒在地上。
整个世界仿佛被一只巨手攥在掌心,狠狠揉捏。地裂如蛛网般蔓延开来,吞噬着一切。远处传来隆隆巨响,伴随着人们的惨叫声,令人毛骨悚然。
这次震动持续了似乎有一个世纪那么长。当一切再次平息时,马万昌抬起头,惊恐地发现——固原城方向,一片冲天火光映红了半边天。
“不好!城里出事了!”他失声叫道。
马世麒挣扎着站起来,望着家的方向,面色惨白:“娘和小妹还在家里...”
马万昌的心一下子揪紧了。他看看受伤的儿子,又看看远处燃烧的城池,一时间进退两难。
便在这时,一队人马从固原方向奔来,马上的人惊慌失措,有人甚至光着脚,显然是仓皇出逃。
“城里完了!全完了!”为首的人看见马万昌一行,带着哭腔喊道,“房子全塌了,死伤无数啊!”
马万昌抓住那人问:“马家油坊怎么样?我家里人可安好?”
那人摇摇头,满面悲戚:“马掌柜,节哀吧...油坊那片全平了,我没看见有人逃出来...”
马万昌如遭雷击,踉跄几步,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脚下的黄土。
“爹!”马世麒急忙扶住父亲。
马万昌推开儿子,望向固原城的方向,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长啸:“秀英!芸儿!”
这喊声在死寂的夜空中回荡,却被更大的轰鸣声淹没——又一次强烈的余震袭来,山崩地裂,仿佛世界末日。
黑暗中,马家父子和幸存的人们紧紧靠在一起,面对这场突如其来的浩劫,他们不知道,这仅仅是一场持续三年之久的大地震的开始...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人。中国作协会员,北京汉墨书画院高级院士。自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起投身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及认证作家。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并于作家进修班深造。七律《咏寒门志士·三首》荣获第五届“汉墨风雅兰亭杯”全国诗词文化大赛榜眼奖。其军人题材诗词《郭养峰素怀》荣获全国第一届“战歌嘹亮-军魂永驻文学奖”一等奖;代表作《盲途疾行》荣获全国第十五届“墨海云帆杯”文学奖一等奖。中篇小说《金兰走西》在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合举办的“春笋杯”文学评奖中获奖。
早期诗词作品多见于“歆竹苑文学网”,代表作包括《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影畔》《磁场》《江山咏怀十首》《尘寰感怀十四韵》《浮生不词》《群居赋》《觉醒之光》《诚实之罪》《盲途疾行》《文明孤途赋》等。近年来,先后出版《胡成智文集》【诗词篇】【小说篇】三部曲及《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三部曲。其长篇小说创作涵盖《山狐泪》《独魂记》《麦田里的沉默》《尘缘债海录》《闭聪录》《三界因果录》《般若红尘录》《佛心石》《松树沟的教书人》《向阳而生》《静水深流》《尘缘未央》《风水宝鉴》《逆行者》《黄土深处的回响》《经纬沧桑》《青蝉志异》《荒冢野史》《青峦血》《乡土之上》《素心笺》《逆流而上》《残霜刃》《山医》《翠峦烟雨录》《血秧》《地脉藏龙》《北辰星墟录》《九星龙脉诀》《三合缘》《无相剑诀》《青峰狐缘》《云台山寺传奇》《青娥听法录》《九渊重光录》《明光剑影录》《与自己的休战书》《看开的快乐》《青山锋芒》《无处安放的青春》《归园蜜语》《听雨居》《山中人》《山与海的对话》《乡村的饭香》《稻草》《轻描淡写》《香魂蝶魄录》《云岭茶香》《山岚深处的约定》《青山依旧锁情深》《青山遮不住》《云雾深处的誓言》《山茶谣》《青山几万重》《溪山烟雨录》《黄土魂》《锈钉记》《荒山泪》《残影碑》《沧海横流》《山鬼》《千秋山河鉴》《无锋之怒》《天命箴言录》《破相思》《碧落红尘》《无待神帝》《明月孤刀》《灵台照影录》《荒原之恋》《雾隐相思佩》《孤灯断剑录》《龙脉诡谭》《云梦相思骨》《山河龙隐录》《乾坤返气录》《痣命天机》《千峰辞》《幽冥山缘录》《明月孤鸿》《龙渊剑影》《荒岭残灯录》《天衍道行》《灵渊觉行》《悟光神域》《天命裁缝铺》《剑匣里的心跳》《玉碎京华》《九转星穹诀》《心相山海》《星陨幽冥录》《九霄龙吟传》《天咒秘玄录》《璇玑血》《玉阙恩仇录》《一句顶半生》系列二十六部,以及《济公逍遥遊》系列三十部。长篇小说总创作量达三百余部,作品总数一万余篇,目前大部分仍在整理陆续发表中。
自八十年代后期,又长期致力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的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来,撰有《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著,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该文集属内部资料,未完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步于网络平台发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