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唐增虎(山东)
散文:《秋风》
总觉得秋风是带着信来的。不像春风那样藏在花苞里,也不似夏雨那样砸在窗棂上,它踮着脚掠过檐角时,先把老桂的香揉碎了,再裹着几片半黄的梧桐叶,轻轻拍在你肩头——像有人递来一封没有落款的信,拆开时,满是光阴沉淀的温软。
晨起推开窗,风先挤了进来。它没什么力道,却能悄悄掀动晾在绳上的衬衫,把洗衣液残留的茉莉香吹得满院都是。院角的竹丛被它拂过,叶尖垂着的露珠便滚落在青石板上,溅起一小圈湿痕,像谁在石板上写了半句诗,又被风轻轻抹掉。往远处望,田埂上的稻穗早被染成了金褐色,风过处,稻浪一层叠着一层涌,连带着田埂边的狗尾巴草也晃悠起来,毛茸茸的穗子上沾着的晨雾,便随着风的节奏,一点点散在空气里,凉丝丝的,却不刺骨。
午后坐在老藤椅上读旧书,风会从书页的缝隙里钻进来。它不像夏日的风那样带着热气,而是裹着晒透的银杏叶的味道,还有远处果园里飘来的苹果香。书页被它掀得哗啦响,停在某一页时,恰好有片枫叶落在纸面上,红得像一团小火焰。风绕着枫叶转了两圈,像是在端详,又像是在挽留,末了还是轻轻推着叶子,让它贴在“秋阴不散霜飞晚”的诗句旁,像是给旧书盖了枚季节的邮戳。
傍晚去河边散步,风又换了副模样。它贴着河面走,把夕阳洒在水上的碎金吹得晃荡起来,连带着岸边的芦苇也弯了腰,白色的苇絮便乘着风,慢悠悠地飘向远方,像一群找不到家的小灯笼。偶尔有晚归的鸟儿掠过水面,风会追着鸟的翅膀跑,把鸟叫的声音拉得长长的,混着河水轻轻拍岸的声响,一起送进耳朵里。这时你会发现,风里藏着些细碎的声响:是巷口卖糖炒栗子的人掀开锅盖时,栗子蹦跳的声音;是邻居家的孩子追着风跑,笑声被风吹得飘向树梢的声音;还有远处老钟楼上,钟声被风裹着,慢悠悠传过来的声音。这些声音混在一起,让整个黄昏都变得软软的,像被风泡过的蜜。
夜里躺在床上,风会敲一敲窗玻璃。它不吵闹,只是轻轻碰几下,像是在说“晚安”。窗外的老槐树叶子被它吹得沙沙响,偶尔有片叶子落在窗台上,风会把叶子推到窗缝边,仿佛想让它再看一眼屋里的灯光。这时你会想起小时候,外婆坐在灯下缝棉衣,风从窗棂里钻进来,吹得油灯的火苗轻轻晃,外婆便会把窗纸再糊紧些,说“风凉了,该添衣了”。如今外婆不在了,可秋风还是年年准时来,它吹过窗台时,依旧带着那样温柔的凉意,像是外婆的手,轻轻拂过你的额头。
原来秋风从来都不是来“带走”什么的。它只是替时光传递消息:告诉稻穗该成熟了,告诉枫叶该变红了,也告诉我们,该把过往的温暖收进心里,好好迎接接下来的日子。它像一位沉默的故人,年年秋天都来赴约,带着不变的温柔,把岁月里的细碎美好,一一送到我们眼前。

编者简介:艾兰,本名王凤,曾用名蓝雪花,山东临沂人,1979年生于山东德州禹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