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光里的老师
文/杨春华(江苏连云港)
烛芯在夜色中微微颤动,橘色的光晕在斑驳的墙面上洇开。她伏案的背影被放大成一座温柔的丘陵,钢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是这间办公室唯一的溪流。
批改簿册在桌角堆叠成地质年轮,红墨水在作业本上蜿蜒成毛细血管。我看见她食指关节处沾着未干的朱砂,像枚被时间盖上的印章。当她的眼镜滑落至鼻梁中段,镜片便盛满了整个银河的星辉。
那年深冬的晚自习,停电的教室突然坠入黑暗。她摸出抽屉里半截白蜡,熔化的蜡泪在玻璃瓶底凝结成钟乳石群。我们五十七个孩子的脸庞浮现在暖黄的光雾里,她捧着那簇颤巍巍的火苗穿行过课桌峡谷,羽绒服擦过铁质桌角时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深秋的玉米秆在风中相互致意。
她的板书总带着奇妙的韵律。粉笔灰簌簌落在讲台边缘,渐渐堆积成北极的雪原。某个走神的午后,我看见阳光穿过她扬起的教鞭,在空中划出一道蜂蜜色的光弧,尘埃在那道金线里跳着布朗运动。雨季来临时,她的旧皮鞋总会准时出现在走廊尽头的伞架旁。尼龙伞面滴落的水珠串成透明帘幕,她站在水帘洞后清点人数,发梢挂着未落的雨滴。我们偷看过她塞在教案本里的药盒,铝箔板上的凹坑排列成神秘的星座图谱。
毕业那天黄昏,她站在合欢树下整理我们的档案袋。淡粉色花序不断飘落,粘在她藏青色的西装领上。当最后一张成绩单被夕阳染成琥珀色,她忽然摘下眼镜擦拭,我们才惊觉她眼角的纹路早已比教案上的红色批注更为绵长。
如今每当我看见烛火,总会想起她改作业时脖颈弯曲的弧度。那些燃烧的蜡,渐渐都成了她鬓角提前降落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