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遗产
律师念完遗嘱最后一条时,林夏的咖啡杯悬在半空。
"必须亲自居住满365天,否则房产将由社区居委会代管?"她重复着这条匪夷所思的规定,"外婆是认真的?"
"非常认真。"推着老花镜的律师点头,"而且要求精确到小时——从你拿到钥匙那一刻开始计时。"
林夏盯着桌上那把铜钥匙,它躺在阳光里,像一尾沉睡的鱼。钥匙扣上挂着小木牌,刻着"听雨居"三个字,边缘已经被磨得圆润。这是外婆在南方小城的旧宅,一栋她只在童年模糊记忆中出现过的老房子。
"为什么是我?"林夏下意识问。母亲去世得早,父亲很快组建了新家庭,她与外婆的联系仅限于每年春节的一通电话和一张汇款单。
律师神秘地笑了笑:"唐老太太说,只有你还会听雨声。"
三天后,林夏站在了听雨居门前。七月的暴雨刚过,青石板路上积着水洼,倒映出这栋两层木结构老宅的轮廓——翘起的飞檐下挂着破旧的风铃,斑驳的白墙上爬着常春藤,院门上的铜环锈迹斑斑。
钥匙在锁孔里转动时发出艰涩的声响,仿佛在抗议多年未启。门开的一瞬,潮湿的木头气味扑面而来,混合着陈年书页和干花的复杂气息。林夏的行李箱轮子卡在门槛的凹槽里——那里已经被磨出一道光滑的弧线,记录着无数次的进出。
一楼客厅的家具都蒙着白布,像一群沉默的幽灵。她掀开最近的一块,灰尘在阳光中起舞,露出一张藤编摇椅。椅背上搭着一条手工钩织的毛毯,图案是繁复的波浪纹。
"居然还留着..."林夏轻声自语。五岁那年,她曾裹着这条毯子,在外婆怀里听雷雨声。那是她关于外婆最清晰的记忆。
上楼的木楼梯吱呀作响,仿佛在提醒她的体重。主卧的床上整齐铺着蓝底白花的床单,床头柜上摆着一个相框——年轻时的外婆抱着婴儿,背景是这栋房子的门廊。林夏拿起相框,发现玻璃下有水渍干涸的痕迹。
"365天..."她对着空房间说,"就当是住酒店了。"
第二章 漏雨
第一场雨在入住第三天夜里来临。
林夏被"滴答"声惊醒时,手机显示凌晨2:17。她摸黑找到声音源头——天花板角落已经晕开一片水渍,正有节奏地往地板上掉眼泪。
放好接水的脸盆后,她再也无法入睡。雨声渐渐变大,敲打着瓦片、树叶和窗棂,像一支复杂的交响乐。风从窗缝钻进来,带着花园里栀子花的香气。林夏突然想起律师转述外婆的话——"只有你还会听雨声"。
小时候,她确实喜欢雨天。母亲总说这点像外婆。
清晨,林夏被门铃声吵醒。门口站着个六十岁左右的妇人,手里拎着竹篮,笑容像揉皱的纸舒展开来:"是唐老师的孙女吧?我是隔壁的张婶,给你送点吃的。"
篮子里装着还冒热气的桂花糕、一罐腌菜和几个新鲜番茄。林夏僵硬地道谢,对方却已经自来熟地跨过门槛:"哎呀,这屋顶得修了!老周会木工,我让他来看看。"
没等林夏拒绝,张婶已经发现了桌上的泡面桶:"年轻人就吃这个?晚上来我家吃饭!"她风风火火地走了,留下林夏站在原地,手里沉甸甸的竹篮和一连串没来得及说出口的"不用了"。
下午果然来了个白发老头,自称老周。他利落地爬上梯子检查屋顶,和林夏印象中的退休教师形象相去甚远。
"瓦片老化,几处接缝开裂。"老周的声音从屋顶传来,"唐老师走后就没修过,七年了啊..."
七年。外婆独自在这栋老房子里生活了七年。林夏想起最后一次通话,外婆问她工作忙不忙,她说在赶项目,匆匆挂了电话。
"丫头,上来看看!"老周突然喊她。
林夏战战兢兢地爬上梯子,屋顶的视野让她屏住呼吸——整个小城尽收眼底,青瓦白墙的民居像散落的积木,远处河流如银色缎带。老周指向屋脊中央:"你外婆让人刻的。"
那是一行小小的字:"听雨处,即是家"。雨水冲刷下已经有些模糊。
第三章 发现
修屋顶的工程持续了三天。林夏借此机会请了年假,反正她在广告公司的工作大半能远程完成。第三天傍晚,她在阁楼找工具时,踢到了一个铁皮盒子。
盒子里是一摞发黄的笔记本,最上面那本扉页写着"给小夏的日记",日期从1995年开始——正是母亲带她离开小城那年。
林夏盘腿坐在阁楼的地板上,借着天窗的光开始阅读。外婆的字迹工整有力:
"小夏今天五岁生日,做了她最爱的枣泥糕。阿雯(林夏母亲)又和我吵架,说我太宠孩子。可她忘了自己小时候..."
翻到后面,间隔越来越大:
"小夏和阿雯去北方三年了,寄来的照片里孩子长高不少。阿雯信里说工作忙,今年又不回来..."
最后一篇停在七年前:
"医生说癌细胞扩散了。不想做化疗,太难看。阿雯走得太早,小夏大概不会回来了吧。这房子留给谁呢..."
一滴水落在纸页上,林夏才发现自己在哭。她擦干眼泪,继续翻找盒子里的东西——一叠明信片,全是世界各地著名建筑的照片,背面写着日期和天气。最奇怪的是整面东墙被旧报纸糊住,撕开一角后,林夏倒吸一口气。
墙上是密密麻麻的照片,从黑白到彩色,按时间顺序排列:外婆的结婚照、母亲婴儿时期的百日相、自己小时候的周岁照...最新的几张竟然是林夏大学毕业典礼和工作的新闻剪报,不知外婆从哪里收集来的。
照片墙中央空出一块心形,钉着一张泛黄的纸条:"阿雯和小夏,回家吧"。
林夏的手机突然响起,是公司总监:"林夏,柏林那个项目提前了,你什么时候能回上海?"
她望着满墙的照片,第一次犹豫了:"我...可能需要更长的假期。"
第四章 邻居
"我就知道唐老师的东西还在阁楼里!"张婶捧着外婆的相册,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她总说你妈妈小时候多调皮,说你五岁就能背整首《春江花月夜》。"
社区活动中心的义工小陈——一个二十出头的大学生,正帮林夏扫描老照片:"唐奶奶教我书法时,总拿你当榜样,说外孙女在'大上海'做设计师。"
林夏搅拌着杯里的桂花糖水,胸口发胀。她记忆中的外婆严肃古板,和邻居口中的形象判若两人。
"你外婆留了不少书,"老周说,"居委会本来想捐给图书馆,但遗嘱规定房子里的东西都得原样保留。"
那天晚上,林夏在书房有了新发现。外婆的藏书不仅有诗词典籍,还有大量建筑学专著,书页间夹着素描——全是听雨居的设计草图,标注着"给小夏的树屋""阿雯喜欢的飘窗"。
最厚的文件夹里竟是一整套改造方案:将听雨居一层改成社区书屋,二楼保留居住功能。方案完成日期是外婆确诊癌症那年。
手机屏幕亮起,父亲的信息:"听说你继承了唐阿姨的房子?考虑卖掉吗?王叔叔愿意出高价..."
林夏关上文件夹,走到窗前。夜风送来茉莉花香,远处不知谁家在弹钢琴,断断续续的《献给爱丽丝》。她突然想起上海公寓楼下永不停歇的汽车喇叭声。
第二天清晨,林夏敲响了张婶家的门:"能教我腌桂花吗?外婆的配方。"
第五章 决定
雨季来临前,林夏请工人修复了听雨居的所有漏雨点。她保留了外婆的旧家具,只添置了一张更大的工作台。老周帮她在院子里搭了葡萄架,张婶送来自家扦插的紫藤。
公司发来最后通牒时,林夏正在整理外婆的建筑草图。总监的声音刺耳:"要么下周回来上班,要么交辞职信!"
她看着桌上完成一半的社区书屋设计图——融合了外婆的构想和自己的现代理念,轻声说:"那我辞职吧。"
挂掉电话,林夏打开房产中介发来的报价——足够在上海付首付的数字。窗外,小陈正带着社区孩子们在院子里读绘本,阳光透过百年银杏树,在他们身上洒下晃动的光斑。
晚上下起了雨。林夏坐在修好的门廊下,听着雨滴敲打不同材质的声音:清脆的是瓦片,沉闷的是青石板,叮咚的是她新挂上去的风铃。
手机震动,是父亲:"考虑好了吗?王叔叔催着要答复。"
林夏拍下雨中的院子,按下发送键:"不卖了。我住下了。"
365天的期限还剩大半,但她已经找到了留下的理由。雨声中,仿佛听见外婆的笑。茶几上摊开的日记本最新一页,林夏写道:"听雨居修缮日记:第一天,学会了修补瓦片..."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人。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及认证作家。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后于作家进修班深造。其中篇小说《金兰走西》荣获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办的“春笋杯”文学奖。诗词作品多见于“歆竹苑文学网” 代表作有《觉醒之光》《诚实之罪》《盲途疾行》《文明孤途赋》等。近年出版有《胡成智文集【诗词篇】》三部曲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三部曲。
八十年代后期,便长期从事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著述了《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集,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中。该文集属内部资料,不宜全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渐在网络平台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