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印（小说）
文/王宇鹏
一座碑，一世足迹。有多少基层老干部，默默无闻地为祖国为人民殚精竭虑、流血流汗，他们平凡的脚印湮没在历史洪流之中，有的人终其一生也没有一块残存于尘世间的字碑。
一九四九年七月， 商雒军分区以摧枯拉朽之势解放商县。头戴小红军帽的邵耕义登上戏台激昂演唱：太阳……出来，哎嗨呀 ……满山红，共产党救咱翻了身 ……旧社会，咱们受苦的人……是人下人，打下粮食……地主他夺走……做牛马、受饥寒……怒火难平……毛主席领导咱闹革命……邵耕义还没唱完，台下已是群情激愤，被贫救会的人五花大绑的地主张虎森已被押上戏台。贫农们举起拳头高声喊着“打倒张虎森，我们要田地”的口号，捡起石土蛋子纷纷扔向地主。批斗会群情激愤，直吓得张虎森瑟瑟发抖、尿湿裤子。张虎森跪着哀求贫救会饶了他的狗命。十三岁的邵耕义更是义正辞严地替父索命申冤：还在五年前，地主张虎森硬说邵家的牛犊子是他家的，讹诈说那牛犊子是自家犍牛奸污邵家乳牛生下的。地主家的狗腿子何剥皮强行将邵家的牛犊子牵走了。邵耕义的父亲前去辩理，牛犊子没能牵回来，父亲却被地主家狗腿子活活给打死了。邵耕义把自家的阶级恨、血泪仇写成控诉材料，作为地主恶霸草菅人命的有力罪证交给军分区队长杜景。杜景即刻带领公安人员缉拿张虎森、何剥皮，二人终被军管会依法惩处。邵耕义替父昭雪这件事在当地传为佳话。
邵耕义唱的那首《翻身道情》是他跟游击队长张庆奎学的。一九四六年芒种那天，张庆奎带领游击战士护送首长陈再道由麻街交通站秘密前往商洛县委（北宽坪）参加前敌指挥会议。因敌情有变，一行人夜里只得暂歇在邵家（邵家是党组织发展的地下联络点）。邵耕义察觉那个头戴礼帽身穿蓝袍的麻子脸应是人们传言神秘的“陈大麻子”。二位战士夜里隐蔽在路口放暗哨，张庆奎与邵耕义蹲坐在门口过道里一同掩护着首长。张队长低声给邵耕义讲穷人翻身闹革命的故事，还教他学唱《翻身道情》，为邵耕义幼小的心灵埋下了革命理想的种子，影响着他竭尽一生为穷苦人谋幸福。
邵家孤儿寡母的日子过得极其恓惶。艰难岁月里，邵母含辛茹苦，她以孤弱的身躯支撑一大家子过着缺衣少食的穷困光景，如山的生活重负压弯了邵母的脊背。邵耕义与母亲一起劳动，母亲时常用父亲苦难的经历教育他。邵母淌着热泪对邵耕义说：“儿呀，你大就是为争那一口气，被地主家给活活折磨死啦，你可怜的大没能活到解放。我娃长在新社会，要好好念书，学些本事，翅膀根硬了，长大弄住事了，就能给咱穷苦人撑腰。”母亲的话让邵耕义铭记一生，鞭策着他立志做一名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一家人吃了上顿没下顿。没了父亲，家里失去了顶梁柱。邵家弟兄必须起早贪黑擒食谋生。邵耕义聪慧好学又能吃大苦，全家人希望他努力学习将来能改变贫苦的命运。
一九五五年夏，邵耕义考上高中。要强的母亲咬紧牙关坚决支持儿子念完高中。邵耕义是那个苦难年代家里唯一的读书人。每天鸡鸣两遍，邵耕义趁着星光从窑上担木炭送往城关国营食堂，只为挣那一毛五分钱的运费给自己凑学杂费。脚穿麻鞋的他，担着百十斤的重担一路快走，因负重走长路，双脚被磨出了血。路上捡了别人扔掉的烂草鞋，回家后将多只烂草鞋重新编织后又穿上脚。
连年旱涝灾害，构峪一带粮食歉收。邵家竟然拿不出一粒粮食能交给学校食堂。用餐时，坐在教室里的邵耕义默念：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饿得头晕眼花，实在支撑不住了，才卸下挂在土墙上已经干瘪的谷糠炒面袋，倒腾出一把干炒面粉窝在嘴里压饥。他盯着食堂没人了，便踅摸进食堂，去泔水桶拣食已泡弄的饭渣子和糊了的锅粑底……有一次竟然被兼管后勤的思政课老师李继红发现。李老师远远地喊：“同学，你不去教室，呆那儿干啥呢？”邵耕义红着脸低声回应：“我看……泔水桶饭渣子……倒掉可惜……所以……”李老师快步走近邵耕义，看着泔水桶，拍着邵耕义的肩膀难过地说：“唉，只怪我们太穷。连年饥荒，没啥吃的娃实在太多。你也交个申请来，我们和学校一起想办法嘛！”李老师说完径直去了伙房。几个师傅反映说有个穿草鞋的瘦高个男娃，成月天没给灶上交粮。每次打完饭，这娃才鬼鬼祟祟去泔水桶拣吃东西。大家发现后，没人吭声。后来师傅们涮完锅，必定拣个净水桶剐洗锅水，等娃拣食离开后，才去倒掉。李继红老师对师傅们说：“这娃实在可怜，我们也帮不了娃啥忙，以后剐完锅，你们每人留一个锅粑底，剩下的那个给我留着。”每次用完餐，李老师都会悄悄地将盛着锅粑底的碗放在水桶边的窗台上。邵耕义明白李继红老师的良苦用心。两年多高中学习，他就着泪水吃了李老师留给他的锅粑底。对他而言，李老师暗中真诚的帮助不仅让他度过求学时期饿肚子的难关，也激发他怀抱一颗悲悯之心用尽一生去回馈世上的穷苦人。即便后来他担任大荆区区长一职，百忙之中也不忘抽时间专程拜访年逾花甲的李继红老师。后来他在与李老师深切交谈中才得知因“贪吃”锅粑底还引发了重大冤情：那是清查“五·一六”分子运动中，李继红老师被戴着红袖章的学生批斗。“红袖章”挥舞着红宝书叫嚣“打倒臭老九”李继红。学校工字型后院西墙上的大鸣大放宣传栏，朱红大号标题“打倒走资派余孽李继红”的大字报分外耀眼，批判矛头直指思政教师李继红。“红袖章”扬言要揪出深藏在知识分子中的牛鬼蛇神，将他们打倒在地、永世不得翻身。“红袖章”批判李继红搞两面派，以权谋私。罪证是他担任后勤主任期间共贪污学校食堂锅粑底一千二百余张（折合人民币陆拾多圆）。不可一世的“红袖章”斥责李继红思想不纯、作风不端，不堪为人师表。面对汹涌的批判浪潮，处在风口浪尖的校领导也成了过河的泥菩萨。万分危机之时，身为后勤副主任的张学民挺身而出，实事求是地写了证明材料，客观公正地替李继红老师作证。张学民同志以一位共产党员朴素情怀和为人师表的道德良知保护了李继红老师，他替李继红老师洗刷政治清白，没料到引火上身。张学民同志实在忍受不了“红袖章”的轮番提审、批斗、折磨、羞辱，趁人不注意，一个纵身跳入沸腾的大海锅，活活被开水烫死了。李继红老师噙着泪水哽咽着向邵耕义讲完这件事，表达着对张学民主任的无限愧疚和沉痛的哀思。邵耕义听得泪如泉涌、心如刀绞，除了精神震撼，他实在觉得自己才是那个罪人——他欠了张师傅和李老师一生也无法报答的人情债啊。一千二百张锅粑底成了压在他心底的一块良心石，让他自省自励；他似乎觉得两位老师犀利慈祥让人敬畏的目光时时处处监督他一辈子做一个清清白白为人民服务的人——他邵耕义今生绝不能辜负共产党人张学民和李继红老师崇高真挚的师恩情怀呀！
高中学习那两年，邵耕义积极追求思想进步，他被推选为学生会主席。每一周的团课，他带领同学们认真学习《纪念白求恩》《为人民服务》《愚公移山》等毛主席经典著作，并联系自己思想和学习实际，深入探讨新一代红色青年应肩负的社会责任和阶级使命。邵耕义被推选为“学习毛主席著作”标兵。学校党支部奖励他一个印有三面红旗封面的笔记本。他庄敬虔诚地在笔记本上摘抄毛主席语录，深入剖析并努力改造自己的世界观。一篇题为《用革命火炬照亮青春之路》的广播稿被县广播站播诵，其中一段是这样的：我们青年人朝气蓬勃、继往开来，肩负着建设伟大社会主义祖国的光荣使命。我们沐浴着伟大的毛泽东思想的光辉，坚定跟着中国共产党，只争朝夕、艰苦奋斗，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为建设好我们伟大的社会主义祖国而努力奋斗……邵耕义每学期成绩优异，俄语和数学常常考满分（五分）。他感到最高兴的是期末领到五元钱的一等奖学金，又从李继红老师那儿借来拾斤粮票，去城关粮站给家里买了二十斤面粉，邵耕义让全家人过了第一个吃白馍的年。
在那段令人热血沸腾的岁月里，邵耕义以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自觉砥砺自己的思想品行，积极投身于火热的社会生产实践，努力让自己成为一名具有崇高理想的社会主义事业的接班人。邵耕义读高二的那年夏天，商县遭遇百年不遇的洪涝灾害，护城河河水暴涨，莲湖水位剧增，洪水漫过南门倒灌了整个商县城。政府机关、企事业单位、学校医院，处处是污泥浊水，严重影响着人民群众正常的生产生活。邵耕义组织学校共青团员成立“排涝清淤”突击队，积极配合军分区官兵和各单位群众齐心协力排涝清淤。他们经过一周多艰苦奋战，县城面貌焕然一新，各企事业单位全面恢复正常的生产生活。一九五六年四月七日，邵耕义作为劳动模范代表参加了商县第一届人民代表大会，受到了县委书记胡怡德同志的亲切接见。两年多的学校生活，邵耕义成长为一名中国共产党的积极分子，经过学校党支部精心培养和慎重考察，他被党组织批准为一名光荣的中国共产党预备党员。
一九五八年，邵耕义积极响应毛主席提出的“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号召，回到了家乡务农。他要在生他养他的地方书写属于这片天地的传奇。邵耕义出身贫农、根正苗红，是上涧唯一的高中毕业生，又是预备党员，按照又红又专干部年轻化的配备标准，他被组织任命为红光社党支部副书记。为提高自己的政治觉悟和政策理论水平，邵耕义利用去公社报送材料的机会，从文书那里借来《毛泽东选集》《人民日报》《陕西日报》《丹江报》认真学习。他立足现实找差距，在生产实践和群众工作中锻炼自己实际工作能力。
社会主义改造完成后，商县第一个人民公社——孝义湾卫星人民公社正式成立。县委号召全县人民推广学习卫星人民公社的办社经验。由于邵耕义政治觉悟高，对党的政策领会能力强，善于执行党的路线方针政策，商县城关公社党委信任邵耕义能够带领社员掀起轰轰烈烈的社会主义建设高潮。邵耕义被公社党委任命为“红光社”党支部书记。
饿肚子的痛苦记忆难以磨灭。邵耕义担任红光社党支部书记后，首要任务是解决社员饿肚子问题。穷山恶水黑石头，旱涝虫灾多歉收。勒紧裤腰拼命干，苦焦煎熬腹中空。这是当时红光社恶劣生存环境的真实写照。邵耕义在劳动中发现一些社员思想觉悟不高，集体观念不强，各生产队又在搞绝对平均主义（社员统一出工、统一收工、统一评定工分、统一吃食堂），实际形成了社员在生产劳动中干多干少一个样，干好干坏一个样。一些人偷奸耍滑“磨洋工”，严重挫伤了广大社员生产劳动的积极性。针对这些突出问题，邵耕义充分发挥党支部对社员的教育引领和组织动员作用，利用毛泽东思想鼓舞凝聚人心。他要求各生产队成立生产先锋队，将党员、积极分子和生产模范组织起来，利用休息时间，对全体社员进行政治思想和忆苦思甜教育，激发社员们互助协作的劳动热情。各生产队将劳动任务实行定量定额小包干，按照实际表现和工分业绩评定出一批劳动模范和先进生产者，并给予物质和精神鼓励；对思想落后和消极怠工者批评教育，对奸刁贼歪的特殊社员办培训班专门集中学习改造。红光社通过多种激励和教育措施，充分调动了社员的生产劳动的热情。各生产队形成了学先进，比先进，赶先进，帮后进的生产热潮。在邵耕义积极争取下，红光社家家户户装上了舌簧喇叭，社员在劳动之余还能了解到国家大政方针，可以听到《洪湖水浪打浪》《白毛女》《不忘阶级苦》等红色剧曲。红光社经过一段时期的政治思想教育，多数社员思想觉悟提高了，他们能够以昂扬的主人翁姿态从事农业劳动生产。
为提高土地肥力，各生产队成立积肥小组，多积农家肥、广积土杂肥，沤化青草肥。各生产队组织社员通过烧熏挖换扫、铲沤堆拾捞等方法进行积肥，着力解决土壤肥力及板结问题。为提高单产，邵耕义将搜集的农业科技信息大力推广，积极采购新籽种，大力推行套种新技术。
在那个“大跃进”的特殊年代，邵耕义倡导“勒紧裤腰带，苦干实干保丰收”。他说：捏空数字填不饱肚皮，空喊口号造不出粮食，吃返销粮挺不直腰杆。只有自力更生，艰苦奋斗，流血流汗，才能让土地养活咱们；皇天厚土不可欺，睁眼说瞎话，只能扳起石头砸自己脚。当时上河生产队从报纸上学习安徽经验，队长李石娃要求一亩地下六十斤小麦种子，他说密植种子可以实现亩产两千斤的丰收梦。邵耕义知道后，严厉斥责并及时制止了这种违背生产常识的极左行为。邵耕义举一反三说服教育干部群众，要求干部和社员必须脚踏实地说实话，办实事。邵耕义自己一马当先，真正做到了吃苦在先，享受在后。尽管他伤痕累累、精疲力尽，人也瘦得皮包骨头，但他那双深陷的眼睛仁却炯炯有神，显得威严、热诚、严厉。他一颗赤诚火热的心永远装着国家和集体，时时刻刻把社员的冷暖饥饱放在心头。他敢说敢干，说到做到。在他影响下，社员自觉上交家里的生产资料，跟着邵耕义热火朝天地进行生产劳动。在那个大炼钢铁的年代，各级下死命令要完成炼铁生产指标。红光社将收交社员的废铁和砸碎的铸钟集中在一起，组织铁匠们日夜加班淬炼钢铁，尽可能减少对社员的折腾。邵耕义让社员按时令节气安安然然从事农业生产。红光社在一九五九年“社会主义高级合作社”成立之初，各生产队已经能够全额上缴国家公粮，社员们也不再依靠国家救济粮度日。各生产队的粮食基本能够保障大食堂的一日两餐。
“大食堂”挂牌之初，个别社员观望怀疑，有人还在背地里散布一些消极言论。邵耕义召开群众大会，积极向社员宣讲政策。他坚持正面教育为主，积极引导社员纠正认识偏差，坚决反对乱扣帽子的行为。邵耕义说：捆打斗骂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我们要讲政策，要以理服人，以情化人，切实解决好人民内部的矛盾。干部只有凭实干精神和工作实绩才能赢得社员的尊重和信赖。邵耕义要求各生产队科学规划、按工统筹、厉行节约。他们在红光社大食堂的白粉墙上用排笔题写红色标语：公共食堂好，菜香饭又饱；吃饭不要钱，越干心越甜。同心同德庆丰收，爱国爱社争先进。大食堂从一开始就坚持“主副粗细野菜搭，洋芋红薯豆角瓜。按工统筹定标准，老人娃娃不饿肚”的大食堂标准。防止大食堂开办初期一些人吃得弯不下腰，还要多吃多占，及时杜绝粮食浪费现象。在那个饿肚子的特殊时期，红光社大食堂统筹兼顾，尽量做到让老人和娃娃不饿肚子，确实是难能可贵的。
一九六一年，因三年自然灾害导致粮食大面积减产，大食堂严重缺粮，大锅饭的弊端也日益凸显：社员一日两餐的饭碗子里只是些清汤寡水。社员们用塘瓷盆从食堂打了照得见人影的稀糊糊回家，又在稀糊糊里混煮些采摘的拳芽子、香椿叶、槐花、神仙叶、榆树叶、车前草、茅草根等给一家人充饥。社员林清华一家人饿得实在没办法，半夜里从生产队饲养室偷了些苞谷芯子、豆衣子、红苕蔓，趁月色推着石磨磨烂，浸泡过滤沉淀成淀粉，偷着给一家人蒸糟得掉渣的糕糕馍吃。竟然被人举报，张清华家的大铁锅被没收砸烂上交生产队，生产队还开了批判大会。在石浪坡工地上，五十七岁的下种老把式邵团娃饿得将玉米种子咯嘣咯嘣咬碎嚼烂了吃。经人举报，邵团娃被关了一天禁闭。一些社员饿得通体水肿白亮，有人长拉拉睡在地头，就再也没能起来，“红光社大食堂”难以为继。邵耕义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三年困难时期，国家穷，社员苦，干部难呀。邵耕义告诫各队队长要想尽一切办法，坚决不能再饿死人，可是粮食是硬头货，有上工的青壮年饿得立不起身子，像麦个子似的栽倒了，就再也没有起来。一九六一年夏，商县县委、县政府坚决贯彻党中央下发的《农村人民公社工作条例》，要求立即解散人民公社大食堂，各生产大队要彻底纠正“一平二调”政策。饿死人的现象才从根本上得以遏止。
农业学大寨的那年春天，副县长高来同志带领的十五名工农干部赴山西昔阳县参观学习大寨经验。当陈永贵和邵耕义两双粗糙开裂的手紧紧握在一起的时候，一股奇妙的暖流触电般传遍邵耕义整个身体。那是一双粗糙厚实而温暖有力的大手啊！陈永贵洪钟一样的话语振聋发聩：“天冷冷不了热心，地冻冻不了决心，寒风吹不倒恒心；我们的大寨田是辛苦田，没有辛苦田，哪能甜上加甜……”邵耕义目睹了大寨人与天斗与地斗的冲天干劲和豪情，感受到大寨人饱满热烈的奋斗精神。一道清河水，一座虎头山，每寸泥土都渗透着大寨人的血汗和苦水。戴着白羊肚手巾的大寨汉子，冬啃冰渣夏咽糠。一个个三尺长的铁镢头被人们挖成了短短三四寸的铁叉叉。大寨人不分男女老幼，战严寒、斗酷暑，抗山洪，三造狼窝掌大坝。大寨人移平虎头山，引来清河水，实现了荒山变丰田的梦想。邵耕义被“一不怕苦、二不怕死，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大寨精神折服震撼。他决心带领红光社社员自力更生，艰苦奋斗，努力将红光社改造成社会主义新大寨，一定要实现农村美、集体富、农民强的充满活力和希望的社会主义新农村。
那年刚入夏，金色的阳光铺满田野。湛蓝的天底下，黄灿灿的油菜花开满梯田，到处弥漫着沁人心脾的幽香。红光社各生产队工地，彩旗猎猎，喇叭里军歌嘹亮：解放区呀么呼嗨，大生产呀么——嗬咳，军队和人民西里里里 ——嚓啦啦啦 ——嗦啰啰啰太……”河道边、田野里、梯田上，沟沟岭岭、山梁坡峁，醒目的标语催人奋进：“学做大寨人，开创新天地”，“白天赶太阳，晚上追月亮”，“铁定愚公移山志、流血流汗不流泪”，“全民动员，大办农业，为普及大寨县而奋斗”……社员们发扬愚公移山精神，劈山填沟、修建梯田；逢山开路、遇水架桥；拦河筑坝、整修龙渠；他们开天劈地，改造山河。红光社在邵耕义带领下大力开展农田水利基本建设，夯实农业基础，全力解决社员们的饭碗子问题。
在艰苦劳动过程中，邵耕义一马当先。骄阳下，邵耕义攀山跃涧、利用绳索将自己悬在山崖的半空，他双手紧握钢钎，给“青年突击队”示范飞钎打石和装炮、点炮的的动作要领。隆冬里，北风呼啸。红光社截渗拦坝工地，为在上冻前拦坝成功，邵耕义带头喝下辣椒水、生姜汤，脱了夹衣，穿着短裤第一个跳入冰冷入骨的渗流水塘。英姿勃发的突击队员一个接一个像下饺子一样跳入没过膝盖的水塘。邵耕义带领的青年突击队员生龙活虎，八磅锤砸钎声、镢头铁锹撞击碎石声汇聚成气吞山河的磅礴力量。青壮年手挽铁丝络肩抬木杠子喊着劳动号子声：“同志们——哎哟，力出圆么——哎呦，拦水坝哟，哎嗨哟……”劳动工地人声鼎沸，展现出一片战天斗地的欢乐海洋。
红光社改造新河道后，将河滩地整修连片，社员们从山坡将木叶腐殖土层挖下来，或挑笼担或背背篓，或推独轮车、或拉架子车将腐质层垫上河滩地，他们将河滩地改造成一百多亩良田，成为全县“去雄杂交”和“人工辅助授粉”的新玉米科技育种示范基地。红光社要求各生产队因地制宜、统筹兼顾，抓好主粮生产，加大红薯、洋芋、油菜以及杂粮生产。各生产队有专业化红薯育苗温床，他们将“红薯种”埋在厚厚的农家肥中间，粪土温床下燃烧柴火用来调节温度，分布各点位的温度计监测温床的温度和湿度。红光社红薯苗供应了北乡红薯产业发展。邵耕义在抓紧主粮生产的同时，兼顾发展豆类、荞麦、燕麦、稻黍、糜子、谷等杂粮丰产，重视土豆、萝卜、白菜、豆角、南瓜等应季菜蔬栽种，切实保障社员的饭碗子，解决社员饿肚子问题。为发展集体经济，邵耕义联系金陵寺的师傅们为各队箍砖瓦窑，组织社员拦河筑坝养鱼，积极响应地委行署号召的“每户种三升核桃”的政策，大力发展核桃、板栗、苹果等林果产业。红光社的沟梁坡峁长满了核桃树、板栗树、苹果树，树下种植柴胡、红参、党参、当归等中草药。社员的房前屋后满是杏树、柿树和梨树，庭院培殖天麻、木耳、魔芋、蘑菇。在邵耕义的积极动员下，红光社蓄牧养殖业得到全面发展。几年时间，各生产队收集的废铜烂铁、生产的农副产品以及出栏的牲畜家禽由生产队上交供销社，供销社按等级定价标准付给集体酬金。集体经济壮大后，邵耕义为红光社筹备代销点，代销点可向社员销售生活日用品，社员凭布票（每人每年三尺七寸）、盐票（每人每月四两）、煤油票（每户每月四两）在家门口购买自己所需的生活日用品。
红光社集体经济壮大后，邵耕义带领人去洛阳买回了第一台东方红小四轮拖拉机，各生产队相继购买了柴油机、脱粒机、磨面机、粉碎机、吹风机、榨油机、水泵、喷灌机等农业机械。红光社聚集一大批能工巧匠，社员们自己动手制造了木耧、双铧犁、柏木耙、木风车等劳动工具，发展了社会生产力，为实现集体农业机械化进行了有益地实践和探索。
三、调研
一九六八年秋收刚刚结束，“泥腿子”副县长刘友发同志升任为县革委会主任。刘友发主任经年穿身灰呢绒列宁服，上衣兜里常插支钢笔，蓝色卡琪布裤子膝盖和后尾处暗影着毛了边的大补丁，大片片脚上穿着漏出脚趾的黄胶鞋。这一年，全县掀起轰轰烈烈的农业学大寨高潮。富有实干精神的邵耕义被县革委会评为“农业学大寨”先进个人，因为他能说善写又懂政策，随即被县革委会破格录用为机要秘书。
在刘友发主任主持的“两库一路”论证会上，双方意见争持不下。刘友发主任反对这种空磨嘴皮的务虚行为，他要求与会同志必须严谨扎实地做好论证前期的实地调研工作，用系统思维和说服力的数据支撑自己的观点，由专家组评审得出结论，最后由县革委会拍板组织实施。刘友发主任说完便起身从革委会后院扛起一把铁锨，要秘书邵耕义陪同去视察商县北片各公社农业学大寨工作。他们跋山涉水十余里，第一站来到野人沟工地。工地彩旗招展，社员干劲冲天，几个青壮年正用铁丝络抬着牛大的巨石砌石硷。刘主任和邵耕义悄无声息地加入社员的劳动之中。邵耕义是砌硷的老把式。刘主任用沾满泥巴的双手将大石块哼哧哼哧地挪近邵耕义，邵耕义抡圆八磅锤将石块楔入石基，并砸平石脸。一位年轻社员笑着问：“老把式们是哪个生产队的？”刘主任回答说：“人民生产队的！”说话间便看见麻街公社书记石磊笑嘴露着豁牙摇着手向梯田这边赶来。石磊和生产大队王支书攀爬上硷，石磊一把抓起刘主任的手喊：“乡亲们，刘主任来看望大家来啦！”有个年轻的社员说：“县长陪我们干了大半天，还说是人民生产队支援咱的。”石磊握紧刘主任的手激动地说：“我在工地，公社刘文书打来电话说他看见刘主任掮着铁锨翻过红岩岭，问我见到刘主任没有？我吃谋（揣测）刘主任肯定会来咱野人沟。咱野人沟是刘主任刚申请的蹲扶点。刘主任关心咱社员的饭碗子，牵挂受困群众的冷暖饥饱呀！”邵耕义说：“刘主任走出革委会院子时还叮咛我，基层同志太累，咱调研千万别惊动了他们。刘主任在路上还夸你石磊是个拼命硬干的铁汉子，说人家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你石磊吃住在工地，多半年都没回过家。为斩断东岭，听说你给刘主任立下军令状：风餐露宿在工地，不斩东岭誓不还呀！刘主任来野人沟工地，还是让你老石知道啦！”野人沟修梯田的社员听说工地来了个泥腿子刘县长，都稀奇地跑来看泥腿子县长究竟长啥样。社员们里三层外三层围着几位干部。生产队队长李鸟鸟说：“我们县长还不是跟咱一个式样子：旧衣黄胶鞋，麻缠裹腿。只是咱们县长是个文化人，上衣兜兜比咱多了个插着的钢笔！”说得社员们哈哈大笑。
到了饭点，刘主任要求把自己用饭派到最困难的群众家里。生产队长李鸟鸟将刘主任和邵耕义派到田寡妇家。田寡妇的男人去年在斩东岭开山炸石检查哑炮时，人还没到，炮就响了，不幸被巨石砸死了。只留下她可怜的寡妇磨儿。吃饭时，田寡妇将三个碎娃打发出门，答应留给他仨半块馍。靠墙的案板上摆放三碗洋芋糊汤和一洋瓷盆酸菜，瓷盘里放着三个黄棱棱的苞谷面锅贴。刘主任背对门口坐着，邵耕义倚着马门墙坐着。刘主任夸赞田寡妇熬的洋芋糊汤酫和清甜，就着酸菜能吃馕和。他边吃边打听田寡妇一年挣多少公分，能分多少口粮，抚恤救济政策落实了没有。田寡妇苦丧着脸边晾饭边回答刘主任的问询。门槛外的三个娃眼巴巴地打量着两个陌生人在吃自己家里的饭，四岁的那个小花脸娃娃吸吮着大拇指，乜斜着眼直勾勾地看案板上的馍篮子。刘友发主任掰了半块苞谷馍，手心接着馍花花吃。吃完馍，望了一眼碟子，即刻端起洋芋糊汤就着酸菜唏唏溜溜地吃。吃完饭，又伸出肥长的舌头转着饭碗将饭粒舔净。邵耕义看了看孩子，又看了看刘主任。邵耕义想到刘主任从早上六点到现在，连轴转了六个钟头，忙得没顾得上喝一口水，人早已饥肠辘辘。邵耕义将自己掰开的半块馍递给刘主任，示意刘主任多吃一点。门外吸吮手指的小男娃“哇”地一声哭喊起来：“日你妈，还要吃我的半匝馍！”刘主任一惊，将僵在半空的手缩了回来。他掏出腰里仅有的十斤细粮票和拾二块钱搁在案板上。邵耕义也掏出些粮票和钱也搁下来。只见田寡妇红着脸抱起小泥娃直打娃的屁股蛋子。刘主任和邵耕义放了碗筷，跨过门槛，劝说田寡妇莫要打骂孩子。田寡妇低了头苦笑着说：“我把娃惯失教了，二位干部处理我吧！”田寡妇进门拿了钱和粮票死让活让要退给二位干部。刘主任和邵耕义坚决不收。田寡妇说：“公里公道，一顿饭我收俩干部一斤粮票，多拿了，我不就成贪污犯了！”刘主任抽了自个一巴掌，失声地哭道：“怪我不要脸的欠吃，让可怜的娃娃们饿肚肚。这点粮票和钱虽起不了多大作用，也算是我们一点点心意，你也嫑上心，诚心希望你能收下。你收下了，我们心里方能好受点儿……你们一家为打通麻街岭做出巨大牺牲，政府没安排好你们的生活，让你们受罪，这是我们失职！我代表革委会向你们一家郑重道歉。我将协同石磊同志想尽一切办法，尽快落实对受难群众的抚恤救济，莫让逝者寒心！”田寡妇看到刘主任抽自己嘴巴，又想起自己恓惶的日子，不由自主地哭成了泪人。二人开导劝慰田寡妇后，含着泪水快步踏上去往板桥的羊肠小道。他们要从板桥走到腰市，进入马角山，翻过东峪岭，穿过大荆、红门河，经由麻街岭绕一圈子才能回到县革委会。刘主任和邵耕义在调研过程中参与当地农业学大寨劳动，他们一路实事求是地调查研究，一路嘘寒问暖地了解群众生产生活。半个多月时间，他们跋山涉水三百余里，黄胶鞋底子都被磨穿了个洞。 商县北乡各公社山山水水都留有刘友发主任和邵耕义的足迹。北乡各个大队的支书的姓名，邵耕义都能如数家珍。他对各地社会经济和社员生活状况的各类具体数据真正做到一口清。回到革委会，刘友发主任亲自起草文件，责令县财政和民政配合各公社，想尽办法尽快落实对受难群众和讨饭人员的抚恤救济，坚决不能出现冻死、饿死人的现象。
四、修水库
为落实毛主席“大力发展水利事业”的号召，陕西省省委书记李瑞山亲自部署督战。商县革委会根据农业经济发展和地域水文条件，决定先在大荆区建设一座蓄水量超过五百万方的水库，报请商雒地区水电局给予规划设计和技术指导。根据工作需要，邵耕义被县革委会任命为大荆区公所区长，协助革委会副主任冀成才抓好庙湾水库修建工作。一九六九年十一月十一日，商洛地区水电局勘测设计队副队长黄华忻同志根椐自己调研的地形、水文以及社会经济资料，对在庙湾峡谷口筑坝建库进行了可行性论证，他认为此处河流集雨流域面积大，水资源丰富，河流峡谷最窄，地质条件好，河床覆着层浅，筑坝清基工程量相对较少，可灌溉耕地面积最大。十四日，黄华忻同志与大荆区革委会负责人交换意见，一致同意在腰市川道的峡谷口修建水库，取名为庙湾水库。十七日，黄华忻与毕绳武、李龙军、王启民等四人携带经纬仪、水平仪等测量仪器抵达腰市人民公社，在区长邵耕义和腰市公社革委会主任童喜正的协助下，到水库坝址进行地形图测量。水库地形测量完成后，李龙军与王启民继续作渠道测量。一行人夜以继日，仅用五天时间，完成了坝址及库区大比例尺地形图和大坝、溢洪道、输水洞等图纸绘制工作，还一并完成了工程建设设计书和工程预算计划。工程计划设计的庙湾水库大坝高三十七米，库坝为粘土斜墙土石混合坝，总库容近五百万立方米。水库可灌溉下游及周边两万亩耕地。整个工程计划六十四万个工日，材料费四十九万元。当时大荆区革委会主任王德中与区长邵耕义召集有关方面负责同志在腰市公社对《庙湾水库建设实施方案》进行可行性论证。黄华忻同志对大荆区农业生产现状和修建库区作表态发言。他说：大荆区川塬面积广阔，土地资源丰富，可以保障商县北部用粮安全。历年来洪、旱灾害对农业生产危害极大。作为商县北部重要的产粮区，大荆区一九六五至一九六八年总共吃掉国家返销粮一百二十万斤，欠交公购粮八十万斤，这与产粮区的地位很不适应。为了与干旱作斗争，除了大修水平梯田增加耕地保土、保墒、保肥以外，还应该在有条件的地方修建水库蓄水灌溉，解决抗旱的水源和防洪问题。黄华忻同志编制的《庙湾水库设计书》完成后，还没来得及报批商雒地区水电局批复，就直接用于施工建设。
回茬苞谷刚刚扳完，由领导干部、水利专家、贫下中农三方代表组成的庙湾水库工程指挥部在腰市公社庙湾水库工地正式成立。庙湾水库于一九六九年十二月初进入施工前的部署及准备阶段。 邵耕义给七个公社书记下了死命令，要求腰市、马角两个公社务必在二十天内完成库区移民及安置工作；要在半个月内，腰市、李庙两个公社须抽齐两千五百名劳动力。大荆、西荆、砚川、东峪、马角等五个公社共需抽调两千五百名劳力，由七个公社共同组建一支五千名水库建设大军。各公社参与建设人员，按照民兵建制编队管理。根据指挥部统一部署，各营务必要认清形势，领清任务，细致扎实地做好群众的思想动员和组织协调工作，严格执行水库建设指挥部指令，科学分工，逐层落实责任，在限定时间、限定区域做到劳力、资金、物资、安保、卫生六到位，确保施工质量和施工安全。否则，公社一把手书记要向区、县两级革委会做出深刻检查。 打好庙湾水库这场攻坚战，腰市公社书记童喜正打头阵。 十二月二十三日，庙湾水库修建正式开工。腰市镇一千三百多名贫下中农在石板河宽阔的河滩举行了誓师大会。先期清基工作正式开始，库区移民安置工作也在艰难推进。遵照区长邵耕义要求，必须稳妥做好库区移民拆迁安置工作。腰市、马角公社和各生产大队动员一切社会力量，积极保障拆迁群众的基本生活，让群众切身感受党的关怀和温暖。原分散住在河边的、沟里的，或坡上或湾里的一百零五户库区住户，必须在半月之内分批遣散安置到石板河、上集、北街、郭村、张村、屈村等十多个村子。邵耕义对各包户搬迁干部说：我们一切事业的出发点都是为党工作，为人民服务。庙湾水库总设计师黄华忻同志能从鱼米之乡衡阳来到我们贫穷商洛克服一切困难发展我们的水利事业，我们应该向黄华忻同志学习：在困难面前不低头，没条件，创造条件都要干。我们承诺给搬迁群众划庄基地、盖房子，分好公粮。只有在严峻时刻，才能考验我们干部的党性原则和工作智慧。童喜正书记说：困难不用讲，办法自己想。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包户干部要深入搬迁户，耐心细致地开导群众思想、疏导大家的情绪。当时，搬迁群众故土难离、哭天扯泪地搬家，但仍有个别老人宁死也不愿从老窝搬出去。童喜正书记上门逐户逐人动员，他拉着屈百堂老人的手又是给他讲党的好政策，又是对他进行思想开导，并不断安抚老人情绪。他给老人磕头作揖，感谢屈先生的深明大义，劝说老人为国家人民利益和子孙后代的幸福着想，为后代做好表率，破旧立新。童喜正做通了老人工作后，即刻背起老人走在搬迁队伍的最前列。一百零五户库区移民群众，他们祭奠先祖，洒泪故土，头巾里包了一抷炕土揣在心窝里。包户干部帮忙给群众挑担拉车，女人们扶老携幼，男人吆猪、牵牛、赶羊，孩子们怀抱家禽，人们一步三回头，眼泪汪汪地离开生养自己的故土，跟着干部来到新的安置点落户。他们要以全新的精面貌融入新的生产队与社员们一起挣工分粮。
一九七零年初，黄华忻同志被通知接手二龙山水库和南秦水库工程设计。 地、县两级派范庆鸿与高冠东二人接手了庙湾水库的大坝施工的技术指导工作。
在水库建设指挥部统一协调下，各人民公社成立水库建设作战营，按照任务标段将参战群众依据个人特长合理分工，各营根据自己任务特点分别成立了清基连、爆破连、运输连、筑坝连以及保障连。大坝填筑采用人工铺土、人工夯基。技术员范庆鸿说：“大坝按五十年洪峰标准设计，水库筑坝夯基是千年大计，质量标准丝毫不得松动。”施工过程中某标段夯基不过关，范庆鸿整个身子躺在坝基上要求开挖夯基重新施工。他不怕得罪人，不怕影响工程进度。为保障夯土的质量和施工进度，邵耕义与黑龙口区协调，调来一个直径三米，宽四米重千斤的钢碾子。真真一个庞然大物。钢碾子由五十多人用粗麻绳拉上大坝。在坝基上，四十多人用绳子在前面拉，二十多人在后面掀，钢碾子来来往往碾实了砂土石层，大大提高了工作效率，保证了工程质量。各连集思广益，施工过程中相互协作，还创造性地解决施工过程中遇到的一个个难题。 整个工地，几千人协同作战，犹如千军万马进行着一场排山倒海的重整山河的大型战役。人们挖土、砌石，打夯。戴红袖章拿图纸的指挥员、技术员穿梭于人群之中比划指点，有手扶拖拉机“突突突”冒着浓烟往来于库坝和砂土工地。放炮撬石声，钢锤砸钎声、劳动号子声气壮山河。山风呼呼地吹，红旗哗啦啦飘，灰尘腾腾，硝烟弥漫。劳动工地的大喇叭歌声雄壮嘹亮。
邵耕义说：修建庙湾水库不仅是大荆人民改造河山的伟大壮举，也是我们锻炼培养基层干部生动的社会实践。二十五六岁的政工干部郭景富（后改名京夫）先前在亘斗湾小学教书时，因为主持人难以将绒衣分给困难老师。郭景富由感而发，顺手写下个打油诗：一校十数人，照顾一两身。谁应谁不应，难煞主持人。结果被革委会定为“右派”。郭景富每逢大会小会必被拉出去批斗。邵耕义力排众议，他提出让郭景富去南泥湖实地调研，整理出《风雨中屹立的共产党员——王志余》先进事迹报告材料。王志余被商洛地区行署树立为农业学大寨典型。邵耕义又将郭景富抽调到庙湾水库政工组，让他专门搞政工宣传和安全管理工作，在劳动实践中改造知识分子的世界观和人生观，以摆脱时时被当作右派典型批判的困境。郭景富白天和大家一同劳动，晚上利用休息时间刻蜡版、油印安全歌诀，写典型人物事迹，通过喇叭宣传政策、表扬先进、宣讲安全事项，起到提高群众觉悟、凝聚人心、鼓舞士气、安全警示的作用。后期郭景富被抽调到商县文创室，以京夫的笔名发表的短篇小说《手杖》获得当年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从此走上专业创作道路，终于成长为一名极具影响力的乡土作家。
一九七二年四月五日，在大坝施工工程中，农民技术员王书彦在检查中发现右坝段迎水面出现一条十厘米长、二十厘米宽的裂缝，立即汇报给工程建设指挥部。高冠东同志马上挂电话请来图纸设计者黄华忻同志。四月六日，黄华忻与工地负责人共同研判裂缝产生原因、潜在危害及补救办法。工程指挥部认定裂缝产生的原因是坝体合笼时施工进度过快造成不均匀沉降，好在粘土挡水部分夯填较实，裂缝未上下贯通，工程指挥部决定将有裂缝的部分坝体开挖至死水位以下，重新回填砌筑，保证了大坝工程质量。工程指挥部在对王书彦同志公开书面表扬信中指出：我们兴修水利是惠泽人民、利在千秋的伟业，我们不仅要有愚公移山之志，还应该有敢创敢干的勇气和智慧。我们要对工程质量负责，要经得起人民和历史的检验。我们基层的水利技术人员要在兴修水利的工作实践中不断总结经验教训，虚心向技术骨干学习，向书本学习，在实践中学习总结，以老带新，努力培养我们基层水利业务骨干。
二十三岁的王书彦胆大心细，他挑选出南泥湖支书王志余、铁庐岔支书潘长鸣、水磨青年李撑柱、洞子沟队长王福运、李拴娃等六人组成青年突击爆破队，两人一组，用绳索将人悬在山崖。他们脚踏悬壁，一人手持铁锤，一人紧握钢钎，一锤一钎钻出炮眼，然后装雷管，填充自制的黑火药，用木杵小心翼翼地夯实。王书彦创下了水库施工中一次点二十三眼炮的纪录。区委书记邵耕义从各营先锋突击队中挑选骨干培养积极分子。经邵耕义和黄华忻两位同志共同推荐，王书彦等十三人于一九七零年七月一日火线入党。在党组织的关怀教育下，他怀着对水利事业的满腔热忱，白天拼命工作，晚上自学《柴油机水泵维修手册》《工程测量》《工程水文学》《水电站工程施工》等水利基础课程，他跟着黄华忻、范庆鸿、高冠东等人在水利施工实践中解决问题，在学中用，在用中学，出色完成各项危难险重的攻坚任务，随后被吸纳进工程指挥部，负责南马角小型水库的图纸设计和水电站施工技术监测工作。庙湾水库后期的东西干渠和腰市、李庙的支渠建设施工由王书彦负责设计。庙湾水库西山半山腰人们正在抢修干渠。王书彦同志背着水平尺和经纬仪正在山坡测量等高线和干渠比降。工地的发电机组或柴油机出现故障，王书彦能依据图纸说明书进行及时抢修。他后期又被组织派往杨凌水校学习，成长为一名优秀的基层水利员，由他组织成立了大荆区水利水保站，并担任站长一职，为解放后的大荆区的水利基础建设做出实质性贡献。
邵耕义被组织任命为大荆区委书记，庙湾水库建设进入攻坚期，施工安全、工程质量和施工进度让他忧心如焚，他驻扎在工地，事必躬亲，全力指挥协调解决七个公社在施工过程中遇到的问题。为了尽快打通黄川渠，让庙湾水库惠泽腰市、李庙的两万亩良田。李庙公社书记冯文哲陪同邵耕义一同视察黄川干渠渡槽工程。渡槽技术负责人王书彦听说邵书记来视察工作，出于对领导的尊重，他花了九分钱买了一盒羊群烟要招呼邵书记。邵书记对工程设计和施工质量表示满意。当技术员王书彦同志给他发烟时，邵耕义神色大变，劈头盖脸地骂道：“你嚣张啥哩嘛，尽学些瞎瞎毛病！”惊得王书彦丈二高和尚摸不着头脑。吃饭时，冯文哲叫了王书彦陪同邵耕义在工地用餐。王书彦低着头默默吃饭，邵耕义将自己的水菜拨了少半倒给王书彦的碗里笑着说：“我胃口不好，吃不了那么多。你在一线施工，跑得路多，吃得苦多，要多吃点。”王书彦尴尬地笑着说：“我不知道自己犯了啥错？敬请领导批评指点！”邵耕义语重深长地说：“我们是党员，勤俭节约每一分钱是我们党员的本色。我每月工资三十多块钱，都不敢抽烟喝酒。你才参加工作，一月还不到二十块钱，还敢乱花钱买烟。我知道你是为了我才买烟的，但那九分钱可是你的一顿饭钱呀！领导认可的是你的本事和业绩，决不是你咋讨好领导！”冯文哲赶忙打圆场说：“邵书记刚才让我也懵了。王书彦是咱得力的干将，这鞭子专打快牛呀！”王书彦双手合十感谢两位领导关心。当晚，邵耕义因第二天要去水库视察，他晚上住在了工地。邵书记说他肚子饿了，拿一毛钱让王书彦去队里买几个大萝卜。王书彦去队里的菜园子找到看园子的陈根娃说明来意。陈根娃拔了三个大萝卜，在溪水里洗净了塞给王书彦说：“要啥钱哩嘛，要是干渠打通了，咱地里长的萝卜吃都吃不完，糟蹋的都够二位干部吃！”说完将钱还给王书彦。王书彦说：“不行，你不收，我们就违犯了工作纪律，要受纪律处分的！”陈根娃无奈，还是收下了钱。那一夜，邵耕义与王书彦促膝长谈，给他讲刘少奇《论共产党人修养》一书的思想灵魂，强调党性修养对一个普通共产党员立身处世和干事创业的重要意义。
庙湾水库建设施工期间，腰市、大荆几十里街川，铁匠铺，昼夜火红，大锤小锤叮叮咚咚，火星四溅，风箱呼呼噜噜，日夜不息。大集体经济时期，全区一盘棋，庙湾水库是聚全区之力完成的重点工程。人们舍小家，为大家。一切为了工地，一切为了保障水库建设。铁匠们加班加点为工地捻钢钎、修洋镐、打镢头。全区供销社集体联营，人们仅凭指挥部领物凭据领取炸药、雷管、导火线，草鞋、食盐和碱面等物资。各建设营一日一小结，不断修正工作中存在的问题。腰市的石板河、上集、北街是库区修建大军的大后方。各营在这里安营扎寨，盘锅搭灶做饭。各公社按每人每顿半斤社筹粮标准上交集体灶，大海锅里早上熬稀糊汤、下午煮棒棒杂面。饭点时间，炊事班将饭送上各营工地。饭桶、汤桶在人群中穿梭。为保障工地社员吃饭问题，各公社发动全体社员和学生漫山遍野剜各类野菜支持工地建设。施工过程中难免有人员伤亡，据不完全统计，从一九六九年到一九七三年，庙湾水库在修建过程中，重伤三十余人，死亡十人。腰市北街的庆娃子，在卧牛台“平场子”时，双腿不幸被滑落的巨石砸断，当工友们将他拉出时，他的一只脚已经不见了，小腿的骨头茬还露在凝血的裤腿外面，血流不止。邵耕义得知情况后，第一时间组织人将娃拉上架子车，人们一路快跑要送往卫东医院。庆娃子在窑沟路上疼醒来只说了一句话：“咋不见我妈给我做的那双新布鞋了！”说完闭了眼睛。在场的人全都哭了。那时既没有给逝者家庭抚恤金，又没能给逝者评为烈士。生产队将庆娃子安葬，就算完事了结。那时，人民群众集体观念极强，认为为国家集体利益献身是至高无上的，没有人与大队、公社争吵扯皮。
一九七二年十月，工程坝体完工，实际坝体高三十七米，坝底宽一百七十二米，坝顶宽五米，长一百二十一米。一座雄伟高大的人造水利工程出现在世人面前。
一九七七年五月七日，地区水利工程暨植树造林大会在腰市举行，积劳成疾的大荆区委书记邵耕义在主持大会时晕倒在会场上，后被送往陕西人民医院，医院诊断他为胃癌晚期。那时，他刚刚被提拔为主管农业的副县长，不久便病逝了。去世时年仅四十岁。他去世后，大荆区委区政府为他举行了隆重的悼念大会，整个追悼会人山人海。邵耕义把自己的一生献给了党和人民。时光过去了半个世纪，作为党的基层老干部，他永远活在大荆人民的记忆里。（图片来自网络，均为意象示图）
王宇鹏，男，汉族，1975年9月出生，陕西商州人，本科学历，中学高级语文教师。商洛作协、评协、诗协会员，《青年文学家》杂志理事、麒麟读书会副会长、麒麟作家联盟副主席，《九天文学》“作家在线”签约作家。2021年10月诗歌《错位》获“鲁迅文学创新银奖”，2021年12月散文《故乡的童话》获《当代文学家》“瑞冬杯金奖”，2022年诗歌《生命》获《当代文学家》“星夏杯”一等奖，2022年12月《师法天地人，麒麟大乾坤》获第二届“文化强国”麒麟特等奖，2022年12月诗歌《一封未抵达的家书》获西部电影梦工厂最佳人气奖铜奖，入选《中国最美经典爱情诗刊》，被《当代文学家》杂志社评为“中国最美爱情经典”诗人。2021年被《九天文学》杂志社评为“优秀作家”，小说《草上飞》获《当代作家》杂志2023年当代作家文学艺术大赛一等奖；小说《所长》获《当代作家》杂志2023“长江文学艺术杯”大赛一等奖。短篇小说《袁先生》获“民俗摄影”杂志社“世界民俗文化传奇”二等奖，短篇小说《奇人寇天师》获全国“光大杯”文学艺术大赛一等奖。有60余万字的作品在各类纸刊媒体发表。出版长篇小说《稻湾记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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