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去来兮(小说)
文/刘正双(湖北)
卡也空空兜也空空,
穷得快发疯!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最终都成空!
潦倒一生褴褛一生,
悲哀一生双腿一蹬,
一辈子就算剧终!……
老刘边装着面筐,边小声地哼唱着。
瞧,刘哥今天心情咋那么好?小张咬着老张耳朵说。
刘哥,啥歌唱的,听着怪让人心酸?老张问刘哥。
老刘扭过头去,瞅瞅老张谢顶的稀毛头,挺了挺身子,说道:网上人家改编的电视歌曲,觉得挺不错……,好像唱的是自己的一生。老刘颇有感触。
是的,我也听出点味道……,三言两语能把人唱没了。小张附和道。
哎,老刘轻叹一声,面向二张:老人们常说,人生有三晃,一晃大了,二晃老了,三晃没了。小时候总想着快快长大,等到年龄大了才觉得吧,人生过得真快,还没咋地就老了!老刘喝了一口水,润润喉咙,接着说道。
是呀,太现实了!老张有同感。

小张还年轻,感觉不到。你老张和我一样,年近半百,己经两晃了,可不敢再晃了,晃不起了。对吧!老刘面朝老张说道。
老张颔首称是。
写这首歌词的人有点水平,是个有故事的人。老张夸赞道。
像刘哥,又会写诗又会写小说散文,一肚子文采,没用到点上,可惜了。小张好像想起了什么,若有所思后感慨道。即为刘哥鸣不平,又恨世道不公。
现在的中国就是关系社会,没后台没人脉,天大的本事也没人用你。老张也深有同感。
好了好了,别拿我开涮了。老刘止住他们。
他三人惺惺相惜,感叹命运的造化弄人。
喂!怎么聊天呢?不耽误干活吗?主管大老远地隔空喊话。
小张吐了吐舌头,往那边白了两眼。他嘟囔道:天天就知道催催催,上班催,吃饭催,屙屎尿尿也催,就是下班不催。他狠狠地呸了一口:鳖球样,又没耽误做你活,话还不让人说了?真把我们当成包衣奴才了……。
少说两句吧,人家是老板亲戚,让他听到了,小心给你小鞋穿。老张好意劝道。
切,我就瞧不起这种人,工人面前摆威风,老板面前摇尾巴,得性!啥也不是……真是小人得志。大不了,老子不干了,天下那么大,非在他这棵树上吊死?小张愤愤道。把面条转运筐重重地扔到地上。

朱集面条厂是座落在镇子南面的一家小型企业,面积不大,坐北朝南的五间大瓦房就是生产包装车间。两台全自动挂面包装机正不停地运转,散面条进去,经过称重,梱扎,包装,封口等……这一整套完整的工序下来,散面就变成成把成把的成品,从机子后面吐出。
老刘和小张在一台挂面包装机上,小张喂散面,老刘装成品,分门别类,不管是绿豆面,荞麦面,龙须面……也不管是8点的,6点的,3点的,……更不管它是1000克包装,900克包装,500克包装……,反正各就各的,一样一样,一把一把码到周转筐内,再一筐一筐,码四个高,码成一排排。
工作紧张、繁忙,有条不紊。每天早6:00上班,晚6:00下班,整整12小时,人随机器都是在不停地连轴转,日工资100元。有时赶货还要加班熬夜,干个通宵是家常便饭。钱难挣,屎难吃,明知吃亏还要疲于奔命,谁让自己读书少,上有老下有小(老板原话),不敢随便拎包走人呢。
老刘,老板让你去一下!主管喊道。
封口机出了故障,正在检修的老刘抬头看了主管一眼,一声不哼,放下手中活,来到老板办公室。
坐吧,喝水。老板很热情,笑面虎似的。白胖的脸上阳光灿烂。
老刘内心有些忐忑,老板日理万机,哪有闲工夫,找个人陪他喝茶聊天?……
老刘呀,来公司几年了?老板拉起了家长,和颜悦色。
四年了……毫不犹豫地,老刘一口答出:当时刚建厂,我就来了。
老员工嘛,好,好。笑面虎的脸上始终挂着笑容。
老刘的心里七上八下,他揣摩不透老板是啥意思,不知道笑面虎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刘师傅,你也看到了,因为疫情原因,今年生意好难做……沿海很多厂都倒闭了。笑面虎边说边自顾自地品着茶,眼睛的余光却观察着老刘的神色。
听话听音,听锣听声。老刘心里大概明白,老板要裁人!
老板你是要……?老刘急问道。工友的情况他清楚,哪个不是拖家带口,等米下锅?
呵呵,呵呵……看刘师傅你想哪儿去了。笑面虎打着呵呵,他一眼就猜出老刘下面要说啥:都是老员工,跟我一起打江山的,哪能说不要就不要……啊,对不对?他笑咪咪瞅着老刘,反问道。
老刘暗松了一口气。

不过嘛,为了公司的生存发展,产量必须增加……,明天开始一天十四小时的班,赶货在加夜班。老板一言九鼎,以不容置疑地口吻说道。
你都己经决定了,还找我干吗?老刘心里话。他本来还想说,连续上十二个小时的班已经够辛苦的了,怎么还再加2小时……可一听老板语气,知道多说也无益,话到嘴边又咽下了。
你是老员工,又是师傅,又在工人们中间有威信,先和你通个气。下班后在宣传栏公示一下。……至于你的工资嘛,可以适当涨一点……老板递给老刘一根烟,结束了谈话。
老刘现在算是明白了,他被老板套路了。老板这是把他推到前面当挡箭牌。全厂的人都知道,老板和他老刘在办公室呆了半天,然后才宣布这件事。人前一张嘴,人后几张嘴。哎。今后,和工友们还怎么相处?
从老板办公室出来,老刘头昏眼花,险些跌倒。
天阴了,起风了,空气中凉嗖嗖的。马上要下雨了。
晚上下班回家,妻子对他说:今天物业又来催费了,这个月的水费电费也欠费了,再不缴就要停了,孩子的生活费也该……,她叨叨个不停。
老刘心烦不已,他胡乱扒拉下几口饭,摔门而出。

秋高气爽,大雁南归。草枯叶黄,万物凋零。他心事重重,无心赏景。独自一人在白河堤上,漫无目的地缓缓走着。远处,山峦叠嶂,苍苍凉凉,近处,河水潺潺,白雾茫茫。护河堤上的垂柳在微风中无精打采地摇摆着。三三两两散步的闲人,一边指点江山,一边絮语连绵。
老刘从小卖部赊了一瓶襄江特曲,独自边饮边走,踉踉跄跄,内心如江海翻腾,潮涌潮落。
想我一个普通人,只想靠劳动来挣钱吃饭,养家糊口,平平淡淡了此一生,可怎么就那么难?我以我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他妈的,这人也做的太失败了!……他狠狠地捶了捶自己的脑壳:……勤奋、努力、能力都顶个屁用,换来的,还不是处处碰壁,一地鸡毛!生活虐我千百遍,它干吗要虐我千百遍?啊,……,他猛灌几口酒,双眼通红。做人难,难做人,做人难……他反复地叨叨着,在雨中,在堤上。
风更大了,狂风挟着细雨,肆意地横扫着。踉踉跄跄的老刘,把孤寂的身影映在斑驳的路面上。他对瓶吹饮,哈哈哈哭笑不止,猛地,把酒瓶使劲甩向黑暗中的草丛,伸长双臂,仰头高歌:
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芜胡……胡不归?既……既自以心为形……形……形役,奚惆怅而……而独悲!……
2022.12.07襄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