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扫 地(散文)
文/侯振宇
打狗擦桌子,吆鸡关后门。洒水扫地,快来就去。这是旧时候对相公娃(学徒)说的话(座右铭),不过现在印证在自己身上了。
记得第一次去准丈人家的时候,一进大门院子扫的干净利落,没有一片树叶一根鸡毛一粒石子蛋蛋。这在我插队四年所去过农村家里是绝无仅有的。他们家是下放市民,老大人已经退休在家,虽然三个女儿都已工作,但岳母及一儿一女是农村户口还没有返城。
老岳父个头不高,满头银发浓密而直立,象征着他的性格,为人耿直;见证了他的经历,染白了华发。他曾经在西安当过相公娃,吃过苦受过罪;曾参加过陕西冷娃中条山抗战,经历过生死;解放后当过小学老师,税务局会计。

每天早上起床,洒扫庭院,是他必修功课。扫的认真细致,一丝不苟。扫完以后,用拂尘拍打身上鞋子上的灰尘,啪啪作响,然后洗漱吃饭。
院子里只要落下一片树叶,一个石子,一根鸡毛,都逃不脱他的法眼,马上去捡拾起来,扔进垃圾桶。
这让我想起白蕉先生的《书法十讲》里的一句话,一个字,一副作品,只要有一笔是败笔就分外刺眼。

现在,我退休了,也成了当年的岳父,只是没有他那么细致认真。
起先,我和老伴有分工,我负责龙凤胎外孙上学及课外班学习接送,在小区玩耍,当跟班,防止磕碰,防止与其他小朋友发生矛盾。后来,有位老兄说他负责家里的卫生,我想老伴买菜做饭洗衣打扫卫生,确实够忙的,应该帮点忙,就承担起了扫地拖地。
老伴的四项任务,我最不爱干的是洗锅涮碗,油乎乎的,很难洗干净,更逃不过她的法眼,还得唠叨半天,干脆不伸手;洗衣服,不仅是个力气活,里边也有很多窍门,轻重快慢,还有重点,什么衣物用那种洗衣液,特别是外孙子的衣服,她是不让我动手的,怕我洗不干净。买菜,若让我买,一不会挑捡,二不会搞价,偶有为之,往往也要挨批评。

做饭,对于当过兵插过队的人来说,都可以披挂上阵,最起码是饿不着,当然现在有外卖,只要有钞票。我不是大厨,却有大厨的气势,刀起案板响,土豆丝,萝卜丝,细如发丝,显示的是刀功。糖醋松鼠鱼,要把两大片鱼肉斜切成小方块,上粉上浆,要有刀花,更有技巧;过油,焦黄酥脆;炒制糖醋汁,少许油白糖炒上色,倒入西红柿酱,少许盐,加入水淀粉,搅拌防止糊锅,防止水淀粉过多,真是眼手火候一项都不能缺,关火,把酱汁浇在摆放好的鱼肉上。色香味美型佳样样具全,一盘大菜上桌,孩子们抢着吃,姥爷做的好。酸辣肚丝汤,把猪肚从中间剥离,切成细丝,泡好粉丝,辣椒胡椒适量,烧开,倒入肚丝,多煮一会,使汤有点白,放入粉丝,盐,鸡精,醋,勾兑淀粉,恰到好处,烧开倒入汤盆,点一滴香油,撒点香菜叶,有菜有汤,齐全了。现在,偶有为之,厨房扑腾了一河滩,老伴收拾时免不了唠唠叨叨。
男人做饭,不仅是厨艺,还是艺术,更是哲学,还要有气度。“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才是男人榜样。
张大迁是书画大家,做菜也很有名,请名流吃饭,写的菜谱都被收藏了;汪曾祺,是著名作家,外国作家到中国来,不在大饭店吃饭,非要到他家里作客,老先生主厨不怕麻烦,更不马虎,客人吃饱了,临走时还要把剩菜打包拿回酒店吃。当然我只能向他们学习。

过去人住厦房,有院子,洒水扫地,现在都住的是楼房,而且地板各式各样,档次有上中下,但都得拖地板。拖之前,先收拾小神兽们玩具图书和地上杂物,再进行清扫,扫帚要推着扫,正如写字一样,笔头要把纸按住,一是不会尘土飞扬,二是不会有遗露,三是角落均能扫到。拖的时候,拖把干湿度因地板季节变化而调整,木地板,冬天烧地暖时,夏天大热天,相对要湿一些。把拖把撒开,铺展压实,反复推拉,要压住茬,防止老汉画胡子,如同米颠刷字,有虚有实,则拖不干净,拖不到位。有时要一手移凳子一手拖角落,练了臂力,还练了腕力,对写字的笔力有好处,一举两得。打扫完了,一身臭汗,干了活,锻炼了身,更为写字炼了功夫,一举多得。
从此以后,但凡地上有一点水渍,有一点果皮纸屑,如白蕉先生言“刺人眼目”,如老岳父当年一样,不是擦拭,便是弯腰捡拾。
看来,谁辛苦了,谁最珍惜!
有时老伴不满意,又拿起拖把二次补课,我装作没看见,反正我已经完成了任务,也尽心尽力了,验收不上,那是你的标准。

劳动后的短暂小息。我喝我的茶,我看我的书,我写我的字,构思我的诗文。悠哉悠哉,美哉美哉。
人在大都市,身居小寓室,一杯茶,体味人生;一本书,中外古今;一张书法作品,体现学养心情;一篇诗文,记录偶感心得。汪曾祺说“不能放下笔”,人老了,一是身体健康,能送水火;二是思维清晰,活的明白。写的好不好,不管他人事,喜欢了点个赞,不喜欢的装作没看见。其实人生不过百年,而一件作品也许有所超越,更为后人留点思念。
歇息之后,细细想来,一代人总是步着一代人的后尘。只是我没有岳父那样整洁利落,而且我有些被动,有些得过且过,更没有他老人家那一头浓密直立的白发,我的头发细而软,且已经谢顶了,如陕北的山,山根茂密,山顶稀疏,有时戴顶帽子遮遮掩掩,有人说,小礼一戴更有艺术范,我则一笑了之,是欢喜还苦笑只有自己知道。

古人有“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我虽年才上华甲,早已没有了豪气。只是给孩子们帮点忙,让他们安心工作。
佛教讲“一日不做,一日不食。”劳作了,端起饭碗心里舒畅,吃到嘴里更香甜。
曾国藩治家八宝“书蔬鱼猪,早扫考宝”。男女老少,各司其职,人人有事干,个个不得偷懒。

清晨洒扫,要起的早,打扫卫生。每当我拿起扫帚,或弯腰捡拾地上的杂物,脑子里总浮现出老丈人的身影。
人老了,一是少管闲事,装聋作哑;二是能忍则忍,能让则让,不要叫真;三是干不了什么大事,拾遗补缺,亦是舒筋活血的乐趣。扫地,也许是一种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