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遍南风,一夜麦垄黄。黑土地的麦香随风潜入午夜的梦中,又是一年小满时。鸹咕鸹咕,麦黄草枯……布谷鸟的声声啼唤,似问乡关麦客胡不归?
忽然想起父亲手执镰刀、水石磨锋的身影。久违向背的一刻,游走麦野的光景再现。月光擦亮的镰刀,有跃跃欲试的冲动,但游子失却麦收快意已多年,麦野的空灵已成遥远的追忆。

“舟遥遥以轻飏,风飘飘而吹衣。”无眠的日子,似见水乡舟楫来,帆扬满风盈薄衣。此刻心境与东篱居士一样,迎风西望,水乡正麦熟,尽是苍茫色。
薰风五月,一种呼唤在辗转的反侧中,像小河的浪花,永不消逝地吞吐并不遥远的过往。这般生命的长河,一波波走过又折回,粼粼着一样的波光。后继者像翻动逝去的岁月,在每一日落的苍暮,或星月守望的夜幕,徘徊缱绻,排遣乱绪。

大华、二狗、三呆子……一个个熟悉的乳名,被反反复复的念及。被念及的乳名像秋后落黄的叶,一遍遍地重复曾经的过往,让黑白色的回味有种说不出的酸甜苦辣。所谓乡愁,所谓思念,在每一个不经意的黄昏或夤夜,涌动心际,涌出心浪,仿佛泛滥不止的潮汐,退去又起。
风,从眼前走过。它们的脚步,和归来者一样的眷恋。只不过后者的步履,更带有迟缓一样的沉重。大地的引力,是如此坚韧,如此执着。风的心绪与拂过的青丝不同,有几分放浪,几分闲情。这是一个四季不断的常客。端午时节的风,会记起那芦苇被採叶时的快意。河堤边的母亲,和她的乡亲老婶们,谈笑着裹粽子的乐趣。那一阵阵惬意的笑声,惊飞了痴恋苇叶的红蜻蜓。

麦子泛黄的时候,浓抹的粽香与炊烟一起弥漫,包裹着一个又一个深情的问候。炊烟裹挟的燕语,如同召唤童仔乳名时的自然和清晰。那越过土壤表层的欲念,鲜活得直冲脑门。神秘的幽灵,似如三月的细雨,呼吸出一种别样熟悉的气息。于是深潜的意念引发一个接一个的喷嚏,像那脱缰的野马,夺路而出,让归来的游子心生遥想。忽然想起母亲的话意,打喷嚏,是因为有人念叨!
这样一种折磨性的惆怅,难道就是思乡,亦或所谓的乡愁?但此时的故乡的云,或芦苇摇曳的模样,恍若白发青丝在远方招手,无名状的热烈在心底涌动,且是久久难抑。曾经的慈母念叨远方的儿女,会使内心蕴藏的情愫,迸发无敌的力量。一种叫做思念的喷嚏会在天地恣意,所有的蓄念如飓风的魔力而决堤。

青藤爬满的河堤,小桥残缺了。庄河犹在,庄子已经老去。狂风常常卷起浊浪,破防村庄的樊篱。多少年的深沉之念,像掩不住的地火,磅礴出心底最具张力的呐喊:家乡,我思念!家乡的小河,我渴望!老屋、亲人、童伴,一张张熟悉的曾经澎湃村庄的面孔,你在哪,你在哪?如今的你们在哪儿?!
这五月的一天,老屋失去了。马达注力的铁臂扒斗,在村庄的末梢来回奔突数日后,砖瓦巢穴被悄然夷平。栖息的燕雀飞栖老杨树上,老鸹在河堤的坟头张望。老屋消逝的地方,嘉禾依然在疯长。失去控制的青草爬满记忆的脑门。灵魂,在老屋的残垣游荡。晚风扬起的草叶,势如长满老茧的双手,在渺无人迹的马路空望长路。培育我生命细胞的人,已经像夕阳一样消殁于天际。

夕阳落去的水乡,在鼾声中归于平静。风中芦苇,直起腰杆或躬身,向西望去。那般的失落感,是怀想苍茫的天涯与大地,还是眷恋夕阳余晖的温馨。
凉风带来细雨。落雨时的簌簌之声,仿若一种意念,在汨汨私语。心思随着芦苇的湿润,向着夕阳远去的暮色和天幕,一个劲地匍匐,抬起又匍。我知道此时芦苇的恭谦,如我一样地给夕阳远去以礼赞,任由不期而至的雨水,斜线身姿落叶间,恰如思乡感怀者一般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