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药箱
文/龙桥梁金
今天我写父亲的药箱,而父亲的药箱早已搁置了好多年。岁月滚滚,记忆悠悠,那药箱被母亲挂在老屋的木壁上,然后锁芯、锁扣开始生锈,深褐色的皮质翻盖已蒙上一层厚厚的灰。这个曾被父亲视为“生命”的药箱,在时间的河流中日渐老旧,只有红十字依然闪耀光芒,明晃晃地照着我的灵魂。
在我的记忆中,父亲常常早出晚归,不管是刮风下雨,还是醋暑严寒,他总是背着一个深褐色的红十字药箱,抄着山路,去往离家两公里外的卫生院。父亲背药箱很小心,走路时步子也很沉稳,右手扶着肩带,紧紧地把箱子贴在身体右侧,让人感觉里面有熟睡的娃娃,稍微晃动就会惊动他。可以想象那个时候象征医生地位的箱子,父亲是何等的珍视。

说起父亲的药箱,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更谈不上任何工艺造型。药箱方方正正,呈翻盖结构,分上下两层,上层放有各种小瓶装口服片剂,还有体温计、血压计、消毒棉等;下层是几种常用针剂、镊子、听诊器,几件简单的器械加药品,就是父亲出诊的全部家当。可别小看它,在那个年代,这样的药箱不仅是“乡村医生”的标配,也是农民群众看病就医的主要依赖。
父亲命不好,上世纪六十年代那场“史无前例”的粮荒,夺走了爷爷的生命。爷爷去逝后,正在就读“松桃县第二中学”的父亲被迫停学,当时不满二十岁的父亲即刻被“打回原形”,放下手中的书本回乡务农。因为父亲是个喝过几年墨水的人,在村里算得上是个文化人。不久,父亲被选为生产队会计,并在会计工作岗位上干了整整十二年。
72年,生产队建立“农村合作医疗”制度,在这样的大环境氛围启发下,父亲从他的会计岗位上转读卫校。两年的卫校生涯,父亲被分配到乡卫生院工作,并领回一只深褐色的崭新的药箱,父亲的命运从他背起药箱的那一刻起彻底改变。从农村走出来的父亲明白这份工作来之不易。因此,他尽心尽力、认真负责地对待这份工作。每天坐诊、出诊,风里来雨里去,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帮助群众摆脱病痛的折磨和烦恼。记得有一次,我们一家在吃年夜饭,突然听到外面有人在喊:“龙医师,龙医师。”父亲立刻放下碗筷,开门而出,看到一对年轻夫妇抱着一个仰着头、双眼紧闭的小女孩焦急地说:“龙医师,孩子快不行了,赶紧帮我们看看吧!”父亲急忙走上前,拿起小女孩的手把了把脉,又在额头上抚摸了几下,随后转身进屋搬出药箱,量体温、听胸腹、配药、打针……一番折腾下来,父亲才松了一口气说:“幸好你们来得及时,要不然就很危险了。”看着父亲一系列沉着冷静、有条不紊的救人动作,看着年轻夫妇那充满感激的目光。那一刻,我觉得父亲好伟大。

这个药箱,让我记忆最深的,还是父亲无数次在夜里背着它,急匆匆行走在山路上的情景。无数次,当父亲头挨枕头刚刚沉入梦乡,外面就响起了“咚咚咚”的捶门声,然后是一声高一声低的呼唤。这种情况,父亲一刻都不敢怠慢,立马起床开门,一边询问患者病情症状,一边根据家属描述准备相应的药品、器械。收拾停当,打起电筒,跟随着家属的脚步,跌跌撞撞,行走在高低不平的山路上。近则三五里,远则二三十里。到了病人家里,早已热汗淋漓,来不及喝上一口水,就立即展开救治。要是遇到情况复杂的病人,一守就是大半夜甚至到天亮。病情危重,需紧急转往县里医院的,父亲还得帮忙找车(老表的手扶式拖拉机);手头实在拿不出钱来的,还会给他们垫付医药费。父亲勤奋、大公无私,还是个热心肠的人。凭借他精湛的医术和良好的医德,在群众心中树起了很高的威望,深受群众的尊敬,成为远近各村颇有名气的医生。直到今天,十里八乡认识的人,每每提起父亲,仍然会竖起大拇指,称赞不已。
如今,随着国家医疗卫生事业的不断发展,药箱依然是“乡村医生”的标配,只不过药箱里装的医疗器械要比过去先进许多。从过去小药箱简单的配置到如今的先进医疗设备。小小的药箱见证着家乡医疗条件的可喜变化,也见证了父亲历经风雨的青春岁月。
父亲的这个药箱,颜色正随着时光的推移渐渐褪去。看着它神情落寞地立在老屋的一隅,就像角落里年迈的父亲,仿佛在叙说数十年来走过的长长的山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