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乡下郊游,很像学生时代的一次回家。在一些人极力隐藏自己农村经历时,我告诉自己,我的家在农村。那是生我养我、给我最初教育的地方,它一直在那儿,在我的心里。噢,是回家,虽然经过的不是那块麦田,要去的不是那个村庄,可春天的气息让我认同了这种感受。街巷在退却,城市在退却,地面开阔起来。自行车链条在脚下嗒嗒地响,阳光照耀着我们,照耀着所有建筑、植物以及天空中飞翔的鸟雀。青春又回到了我们的身上,很长时间都没有那种轻松、激越、无所顾忌了。学生时代的美好品质,在成长的过程中损失殆尽。
桃花是春天最俗艳的色彩,可春天少不了它们,春天需要大把大把的重彩去洇染铺陈。香雪满树的梨花像古代美人一样孑立一隅。油菜花开无数,蝴蝶飘忽不定。那是婆婆纳吗?它们沿着沟渠恣意延伸,一铺就是一大片,开着蓝蓝的、星辰一般的花,像母亲身上穿的印花布。我曾在渠边放过一个春天的羊,身边长的就是婆婆纳,当时不知道它们的名字,只觉着好看。四周阒静无声,我斜躺在那里,却不敢睡着,怕我的羊儿走散。那是我第一次感到寂寞如同那平坦的麦田,广阔无垠。
在春天,我们还可以听到许多声音,树叶相互推挤的声音,花朵绽放的声音,风掠过天空的声音。还可以看到更多的事物,年轻的面孔,浅浅的笑靥,甚至我们的内心。
我对小西说,有一个地方和春天一样,能够寄存风和雨,寄存诗和永恒,寄存自由和飞翔,那就是音乐。我不知道莫扎特当初是怎样把那些声音,从繁密中剥离出来,实现飞翔的,但我肯定他听到了听力以外的东西。他以音乐的形式给花朵以颜色,给风以语言,给青春以激情,给爱以心跳,把善意的人们带回古典的原野,在一片萦绕音乐的天空下,平凡而快乐地生活。
欧洲的大地与中国的大地不同,但人的情感大致是一样的。花儿开在竖琴上,昆虫的翅膀打在大提琴上,小鸟的红爪落在钢琴上,忧伤的情绪飘在排箫上。它们的组合,便是一个生机勃勃的画面,一个和谐、律动的季节。
此时,我骑行在乡村公路上,耳边响着莫扎特制造的天籁之音,圆润,华美,洁净,跟随它们,我能到达哪儿呢?
我们要去的地方叫北村,这个村庄与中原的许许多多普通村庄一样,别无二致。它吸引我们前去,是因为这个村子有一些美丽的传说和遗存下来的旧迹。而这些只是我们出行的借口罢了,我们的真正目的是出来散心,把自己心灵的空间交给春天,交给天空,交给乡间。我们不在乎去哪儿,哪儿都行。小西就是这样说的。
我们向一户人家要水喝,其实最终留在那里吃了一顿饭,花去二十元钱。院子打扫得很干净,中间摆一张方桌,贴南墙有一棵椿树,已发了新芽。我们在院子里转悠。小西趁机向主人问了许多问题,人家笑着问小西你们是记者?文化人?小西说,什么也不是,只是过路人,然后和他一起笑。饭吃得很愉快,并且喝了酒,身上更加暖和了。
我们站在那个院落外面照了相,春天和我们一起被保存了起来。所有的春天都是相似的,相似的田野,相似的村庄,相似的气息,用不了多少年,我们将记不住这是哪一年的春天,也无法真正知道当时的心境。可是在春天的漫游还会继续下去,因为每当这个季节来临的时候,我都会心神不宁,感觉一切都在上升,一切都在成长,一切都不在原处。
编辑:韩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