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异乡当故乡
文/常跃强（济南）
15岁那年夏天，我骑一辆“飞鸽”，后货架上还带着一个12岁的孩子，就这样，一路呼啸着进了济南。那是一次特殊的旅行，两个孩子，一嘀咕，某一天早晨就朝着300多里外的一个城市进发了。记得太阳刚冒红时，我从老家那个村子出来，就上了一条北去的公路。那时候的公路还是土路，颠簸得很，骑到大约有两百多里的时候，我的手就麻木了。傍晚进的济南，走一段路就遇一个警察，遇一个警察就把我们喊住，给我们讲一番骑自行车带人危险的道理。一个警察真好，我们骑出了老远，还在背后喊：进了市里就不让你带孩子哩！街灯通明的时候，我们终于骑到了花园庄。那时候教育厅就在花园庄。舅舅就在教育厅工作。舅舅一见我，一阵惊喜：你怎么来了？！跟我握握手。
以后几天，舅舅带我们几乎逛遍了全城。去了大明湖，呀，好大一滩水！去了趵突泉，呀，真是有意思，泉水“咕嘟咕嘟”地往外冒！去了千佛山，呀，这就是山啊，一个在平原上长大的孩子，终于认识了什么是山！还去了山东师范学院，在一座高大的毛主席塑像前面留了影。记得照相的时候，舅舅是一只手托着《毛主席语录》，我是一只手握着《毛主席语录》，舅舅说我这种姿势不对，我不听他的，固执地想：周总理就是这样的姿势呢！那些天有好多个第一：第一次吃到了大明湖的莲蓬，第一次吃到了酸酸甜甜的红红的大樱桃，第一次吃到了5分钱一只的牛奶冰糕，至今想来，满口里都是奶香。于是，心里发出了大大的慨叹：济南真大！真好！真神奇！
世事变幻，白云苍狗，不想17年之后，我像一只老鹰一样，一个翅膀上驮着妻子，一个翅膀上驮着儿子，翩翩地飞到了济南，从此定居在英雄山下趵突泉畔。
有人说：春、夏、秋、冬，也只有到济南来，你才会知道，四季到底是什么样子。是啊，除了夏天有点儿热，春脖子短，济南的天气还是不错的。老舍说：“济南的秋天是诗境的。……上帝把夏天的艺术赐给瑞士，把春天的赐给西湖，秋和冬的全赐给了济南”。“济南的冬天是响晴的。……在北中国的冬天，而能有温晴的天气，济南真是块宝地。”我和老舍有同感，只是没有大作家说得好，所以才抄在这里。这几年都在搞城市绿化，可是济南古来就柳树多。一到春天，风转柳花球，冠盖如云，几乎把整个济南城都绿透了。所以有人说，不要以柳树作为参照物，因为你很容易将城市的每一个角落，都当作曾经到过的地方。很多地方都褒贬不一，但是济南重要的地理位置勿庸置疑。南有泰山，北有黄河，济南就在中间。如果你的水性好，往北，您可以游泳，横渡黄河。假如你的脚力好，往南，您可以登山，千佛山后，山连着山，直达泰山。所以，济南人牛气哄哄地说：一山一河一舜。舜是舜帝，曾在济南耕作，至今舜井犹存。
人难免有郁闷的时候。如果你郁闷了，就可以爬爬千佛山，游游趵突泉，逛逛大明湖，在大明湖的茶亭里，你喝一杯泉水泡成的盖碗茶，看看天，看看地，看看大明湖里的荷花，再看看千佛山映在大明湖的倒影，这时，你的郁闷之气会瞬间消解。你会这样想，人生俯仰间，我哪还有功夫生这腌臜之气呀！人家元好问在济南客居一段，还唱出“羡杀济南山水好”，“有心长作济南人”哩！何况我呢，能在济南居住就是福！
一年又一年，我渐渐地熟悉了这个地方，适应了这儿的生活，早餐爱喝济南的甜沫、豆腐脑，平时爱吃济南的草包包子、油旋，喝酒时爱啃济南的扒蹄，爱吃黑皮的五香花生米，走在大街上，爱买一块济南的烤地瓜吃，等等，觉得愈活愈有滋味。就连这儿的方言，也觉得亲切，觉得跟老家那儿差不离。比如“拉呱”（指聊天说话。）我们老家那儿也叫“拉呱”，比如“瞎包”（指不学好，没出息，不成器。）我们老家那儿也说“瞎包”，比如“丝孬”（指食物变质后食物里的丝状物质。）我们老家那里也说“丝孬”，等等，多了去了。不过有一次因为一句方言意思正好相反，我闹了个大笑话。去年吧，有一回我上街，一个小伙子喊我“爷们”，我来了气，心里说：你一个狗“瑟孩子”才多大呀，敢喊我“爷们”，还了不得你了呢！于是我和他针锋相对也喊他“爷们”，他就大惑不解很是茫然，说：您老年纪大，喊您“爷们”是尊敬您啊！哎呀，他这一说我才明白错了，这个方言，在老家那儿是长辈喊晚辈，并稍有一点儿亲昵的意思。10里不同俗，5里改规矩。说开之后我们哈哈大笑，几乎笑出了眼泪。
时间过得真快，在济南，一晃住了25年，我没有住够，更没有生活在别处的感觉。现在，儿子在上海读研，家中就剩了老母、妻子，我们仨。今年秋天的某一日我忽然想到，光惦记着往外跑，其实济南有好多景点还都没去呢。于是，遇上假期，就携妻游济南的南部山区。我们先后游了灵岩寺和五峰山，之后是红叶谷、四门塔和九如山，再之后是水帘峡。游过之后我感叹了：哎呀，济南有这么多的好景啊！就觉得住在济南实在好。
最后那一天，我们游完了水帘峡，到家下雨了，萧萧夜雨潜入泉城，啪嗒啪嗒地打碎寂静，叩响我的秋窗。我失眠了；不停地思辩故乡与异乡的道理：何为故乡？如果说故乡就是母亲，母亲就是故乡，那么现在母亲就在济南，她就在我身边，我又到哪里去找故乡去呢？现在那故乡的云，那故乡的风，已经离我太远太远，我连一块立足之地都没了……其实，故乡在最初时也是异乡，传说我们是洪武年间从山西洪洞县老颧窝迁来的……是啊，地球接受同一个太阳的照耀，爱上一个居住的地方，欣赏那里的一草一木，住得久了，异乡就成为了故乡……
所以歌里唱道：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
（作者简介）：常跃强，山东莘县人。国家一级作家，已出文集5部。多篇作品获奖，并有作品被选入课本，有的被选入中高考语文阅读试题。且自幼酷爱书法，因书法与著名书法家魏启后先生结缘，是魏老的忘年交。在文学创作之余，读了大量的书法理论文章，并根据自己的书法创作实践，写了很多书法随笔。比如：《读帖与临帖》、《米芾那些事》、《从董其昌说到王铎》、《书与“书”》、《书启后学》等。《书与“书”》曾发表在2016年6月13日的《世界日报》（美国）上；《书启后学》是常跃强应《文汇报》编辑之约，写他与魏老启后先生交往纪实的一篇文章，发表在《文汇报》2016年9月19日的《笔会》上，后来又被上海书画出版社出版的2017年第一期《书法》杂志登载；其书法作品在全国多次参展，获奖或被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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