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艺特刊·人物】

古典美,或者说中国传统审美哲学的现代表达,一直是现当代艺术家的创作自觉,但也一直是现当代艺术家的重负:思路很多,实验很多,失败很多。
但,这也是必须要解决的重大课题,甚至是现当代艺术的使命所在。我们承接了祖先的传统,那么,我们就需要创造出新的范式、风格,给后人传下去我们时代的风神。这是"传-承"和"承-传"这一机制的核心。
建军兄这件《太和》,成功的完成了钧瓷艺术创新和钧瓷传统的融溶、交汇。更接近实质的的成功在于,建军《太和》所代表的当代风格,是古典美学自发、自省的精进的必然:仿佛古典的艺术自己慢慢的、但同时又坚定的拱出了地面,在当代钧瓷艺术领域,展开、飘扬了惊蛰的春气!
建军兄对古典美学的承-传性创造,最早体现在他的另一件大作《青莲》。那是以简静、技艺和喻托的修辞手法实现的最早的突破。工艺匀净的月白釉色-这在以绚丽、灿烂的钧瓷界突然展现出简素的隐韧之力;比例上突破性的夸张--细而高的、仿佛天鹅引吭高歌的颈,与其下宽博、沉厚的莲型所带来的比对,完成并传达了视觉上的冲击;莲型上细密而匀称的纹理,在现实建军兄深厚、神奇技艺的同时,带来中国传统中君子般的儒雅与和谐。“青莲”和“清廉”的隐喻对照,则让这件作品完成了从器物到神物的华丽塑造。
用平实、深厚的功底,仿佛漫不经心的实现巨大的夸张、对比,是《青莲》向钧瓷界吹来的一股热风。

刘建军 青莲
但《青莲》毕竟是可以细说的,比如上面谈及的造型元素实现的夸张性对比、细密与疏朗风格的自然糅合,简静的月白釉在一片斑斓中带来的视觉冲击,以及器物命名上实现的喻托。可以说,《青莲》的成功,主要得自细心、精致的设计,或者说,技术性成分,是《青莲》得以成功的主要支撑。
但,当然,这意味着建军兄在古典美学向当代器物美学精进中的关键迈进。和最为常见的将中国传统元素符号拼接、镶嵌和移植与器物不同,建军兄是在细细探究古典美学的构成要素,并对每一要素(泥、型、线、釉、烧等)都进行着揣摩和试验。知其然,这在建军几十年的钧瓷烧造生涯里早已烂熟于心,他现在进行的是探本溯源,或者说是“知其所以然”的精进与悟道。
从《青莲》到现在的《太和》,中间过去了四五年。这中间,我们看到建军钧瓷作品的釉色越加沉厚、平稳、坚实和古迈,他所追求和呈现的,首先不是市场或收藏家所追求的煤烧、炭烧、柴烧效果,而是中国古器和古典哲学与美学中的和逊、沉雄、博雅与浩大之气,是王者之风,因而销尽了霸王一般的炫、耀、丽、奇的形于外的所谓窑变幻景。

刘建军近作 沧海

刘建军近作 快雪时晴

刘建军 复烧宋钧官窑 海棠式花盆
与之相羽翼,建军作品中的器型,也逐渐消失了以《青莲》为代表的比例奇变,而更倾向于和谐、沉厚和适度。来自于《青莲》的造型探索,现在只保留在器物的线、棱等细部。迅流的大河往往是波平如镜的,能显示其流动之巨、之速的,常常是偶尔一闪的湍涡。建军兄的线、棱等细部元素的使用,就起到了巨流激波、大河微澜的那一束倏然的闪灭,仿佛小小的跳脱,给渊渟岳峙的世界揭开璀璨的灵光。

刘建军作品 落霞
然后就到了这件作品:太和。
我以为这是一件隐隐王者的杰作。
《太和》的全名叫做《九旂龙乘·太和》。
旂,读作qí,现代汉语一般把这个字当做“旗”字的异体字,但只有一种情况下是例外,即使用“旂”的本意时。“旂”,本意是古代的一种带铃铛的旗帜,上面有龙的图案—这大概也就是建军兄将这件作品命名为“九旂龙乘”的原因,他所指、同时也是这件作品所要表达的是天地间的主旂、主气和主旨;当然,这一主旂、主气和主旨是“太和”,即中国最伟大的古典哲学著作《易经》中所揭示的“大(读“太”,太也)和”。朱熹注解说:“太和,阴阳会合冲和之气也”。
那是天地间充满和波荡着的冲和之气。
这是祥和、博爱、至为广大也至为福瑞的力量,是本初之力、元始之源,同时也是人类乃至于万物最为福乐的归薮。
由此,建军悄然完成了从一个艺者向儒者的递进,他让自己无限的接近了中国国传统儒家所追求的至高境地:仁与爱的世界,天下大同。
钧瓷界的刘氏兄弟:刘建军、刘志军,曾在中国陶瓷界掀起过层层波澜,并引领和标志着钧瓷界哲思、玄理创作的巅峰,开创了钧瓷界“道器派”的大河,彪炳和辉耀着中国古典艺术中“文以载道”的伟大传统。

刘氏兄弟作品 道玄钵
《道玄钵》《坤德洗》等作品,以极具创造性的形式、开辟性的风格、大刀阔斧的手法和极具冲击力的釉法(天玄釉)表达,承载和传递了作者对中国传统文化、传统哲学以及天道、地道、人道的深切感悟和阐释。其后,刘氏兄弟承接以往,但开始各自发力于不同道路。小弟刘志军在这条路上继续深化,接连创造出《无极》《太极》《聚合》等重器,并在近年来探索和试验了以《秾芳依翠》为代表的复古风格,但总起来看,志军更注重和接近于于宋人,以伟大的“格物”“寓理”为旨归,并从而建立起自己的语言体系和风格世界。

刘志军作品 无极
建军则走了另一条道路。
由钧瓷艺术角度来说,建军至《太和》始,更无限接近于中国文学史上的唐诗:以象寓境,寓境于韵,即所有的情绪、思想、意境,韵致,都来自极其干净、紧要、必然的物象。由此,构建起了唐诗、尤其是盛唐时期中国诗歌的高峰。比如王维绝句《鸟鸣涧》:“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物象构建起意境,意境传达出感思,而意境和感思又全部被含蕴在极具美感的韵致之中。建军《太和》的创作,展现了他逐渐成熟的风格,建立起了独属于自己的“象、境、韵”艺术语言体系。

刘建军 九旂龙乘·太和
《太和》几乎销尽了技术、技艺和手法,而让一切要素都仿佛当天明月,溶溶、皎皎;这其实已极其接近炉火纯青的艺术高度。当然,我们能找出、推敲出它之所以杰出、卓越的要素:造型上的端素简练,器型视觉上的圆直混融,由底部到器物上端大片的空白,顶部线条的细密以及的由这一细密所带来的平衡感、和谐感和优美舒展的审美风度,以及釉色的匀净、饱满和稳泛的过渡与延展,等等。但和建军兄之前的所有作品不同,甚至和钧瓷界所有的作品不同,这件作品进入我们眼睛的第一感受是整体性的,即它所呈现出的是浑然一体和丰足自在的意境;
最重要的是,《九旂龙乘·太和》这件作品所要表达的深厚意境,是通过极为简净的物象元素完成的,而所有一切,又极其融融的沉溺、沉醉和沉睡在更为安宁、祥和和柔美的韵境中。
甚至,在顶部,那九条常常代表着王者和主宰者的龙,也和平自足的与万物共享仿佛世界大同的美满与幸福:它毫不张扬,静静地、沉着和从容,向这座向上生长的宇宙弥散出太古的、自有的光泽和潜能。

刘建军,木讷、精进的钧瓷艺术家
忽然想,憨厚、木讷于言的建军兄似乎也像是太和之龙:沐于天地,游于夜昼,栖于传统霄壤,而神逸韵化于钧艺,不亦宜乎?
不懈精进的建军兄,盛唐儒者一般的建军兄,还能带来何等静气、精气和惊奇?吾等翘首以盼。
——whq老盖2021年3月26日,兰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