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编者按:2021年2月14日,河南援鄂第八医疗队队长、许昌市中心医院呼吸科主任 李景钊手书《樱花——武汉保卫战一周年纪》,为那场封城护国的民族抗疫写下一篇武汉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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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着文字感动到不能自己的落泪,白衣执甲,逆行而上!国泰民安!国家和民族不会忘记!所有的岁月静好,都是因为有人在负重前行,一点不假!
李景钊说:一年前今天的现在,我们41名援鄂医疗队员站在市卫健委门前,整备待发;一年后的今天我们在享受着难得的和平;一年内国际国内发生的故事太多大多……当时找根本不会想到我会有发朋友圈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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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2月15号,我们来到武汉,武汉空荡荡,死样的寂静,无声的雪花在飘落。3月19号,我们离开武汉,武汉开始苏醒,樱花在无声地飘落。
一年之后的今天,武汉已经恢复了都市的繁荣喧嚣,我们曾经的江汉方舱医院已经在承办各种大型博览会。明天又是2月15号,我们逆行援鄂1周年,抚今思昔,心绪难平,往事历历如在昨日,我突然产生强烈找人诉说的冲动,于是放下手头的活,把援鄂的点滴经历写下来,献给在武汉保卫战和我并肩作战的战友和那些为抗疫帮过手出过汗流过泪甚至流过血的人们。

许昌医疗队在武汉的合影
🇨🇳踏上征程🇨🇳
2020年1月25号,许昌确诊第一例新冠肺炎病人,隔离病区立即成立,此后许昌源源不断出现新的病人,小区封闭、断路设卡,公交停运、饭店关门,工厂停业,恐怖的乌云密布在天空。
2月15日,一个终生难忘的日子。上午10点差2分,我刚结束隔离病房新冠肺炎病人的会诊,进办公室水杯还没有端起来,电话通知我见时永院长。在医教科的办公室,时永院长很认真地告诉我,许昌要成立援鄂医疗队,3个小时后出发。根据援鄂的专业技术需求,医院正在考虑人选。
职业之所系,医生遇到传染病的爆发和军人遇到战争的感觉都是令人热血沸腾,我当时突然感觉“人生能有几次博”。院长和我的谈话1分钟就结束了。我以呼吸、重症、气管镜和正在抗疫等优势赢得了援鄂的机会。
一年来,媒体等问我最多的问题是“你最感动的事情是什么?”“你最难忘的事情是什么?”,援鄂期间令人感动的事情太多。我们在3小时这么短的时间组建医疗队并奔赴武汉无疑是最难忘、最令人感动的。

迎接医疗队回许时胡五岳书记讲话
我们的领队省卫健委孙威处长接到通知是上午的8:52,我接到通知是9:58,而各个县市区接到通知的时间就更晚了,但是下午1点多我们41名队员整齐地站在市卫健委的门前。那张广为流传的医疗队集合照看到多数医疗队员满身疲惫、衣冠不整,甚至穿着工作服就上路了,这宝贵的三个小时发生的故事太多。很多护士把3、4岁的孩子推给家人,扭头含着泪水上车出发;多数人是背着父母去了武汉,好几天后父母看电视才知道;有个护士打电话给正在准备婚礼的男朋友,婚期无限期推迟。一个医生下夜班到11点多才接到通知,吃了一碗面就上路了,后来调侃第二碗等从武汉回来再吃。一个年轻医生把老婆推进产房就走了,第二天宝贝女儿降生了…
援鄂回来,我多次到其他单位讲援鄂经历,这三个小时的故事我都有意避开了,因为很容易流泪呜咽讲不下去。因为当时谁也不知道去了武汉还能不能回来?幼子能否能再见到妈妈?父母能不能再见到自己的孩子?医生的第二碗面能不能吃上?我到武汉的第三天才接到高龄母亲的电话,她很吃惊地问我:“你去武汉啦?好多医生都感染了!”

方舱医院门口的帐篷和方舱内
当时全国的疫情很严重,武汉是风暴的中心。我们只知道武汉的情况很严重,对抗疫现状知之甚少,当时的心情很茫然,不知道几个小时之后我们会面对什么?怎么工作?任务能不能完成?武汉真那么危险吗?…下午1点多市委书记胡五岳等市委市政府领导和卫健委印庆跃等领导送行时,我从队列中走出来向所有人表态:我会把41个人平安健康地带回来。仓促中,我当时只会说这一句话,因为我眼前的一张张陌生而充满稚气的脸,一双双眼清水般单纯,很多在我眼中只是个孩子。

许昌卫健委门前揪心的送别
许昌、漯河、三门峡三个医疗队共同组建河南第八援鄂医疗队。下午6点多,我们到达新郑机场,得到了南方航空公司机组人员的热情服务,我们将登机时,他们提出一个小小的要求,和全体的队员照个合影。那一刻我突然有一种横戈马上将要出征的悲壮,同时也感到凄楚,我们当中真的--可能--会有人再也回不来了。
顺利到达武汉我给家人报平安,刚从武汉大学毕业到杭州工作的女儿心情复杂,由感而发写了篇文章,标题是“我到武汉了,别担心”,付标题是:春暖花开时我想听你说,“别哭,我回来了”。当时她对武汉的情况了解比我多。

💔武汉在哭泣💔
2月15号晚上8点着陆武汉,坐大巴去酒店,1000多万人的大都市死一般的静寂,飘落的雪花令人战栗。几个月前漂亮的武汉夜景和熙熙攘攘的人流已经不见,灯光显得昏暗残缺,除了警察和背着喷雾器消杀的抗疫人员,几乎见不到行人,往日的繁荣喧嚣的夜生活已经荡然无存。
当时武汉的形势非常严峻,疫情对武汉人民的打击是致命的。很多家庭聚集发病、相继失去亲人甚至同时失去几个亲人、有的夫妻同被感染住院、孩子在外形单影只。一天排查时社区人员敲开一个住户,开门的是一个惊恐的8岁孩子,孩子说:爸爸前几天死了,妈妈在方舱医院隔离,现在我也发烧了。恐惧、焦虑、无奈、烦躁、失望、绝望充斥着这个古老的都市,看不见的病毒像幽灵死死纠缠着这里的每一个人。

武汉的疫情愈演愈烈,病人按几何倍数增长,短短的3个月感染6万多人,分撒在这个城市的各个角落,死亡已经数千人。仅仅2月13号,武汉就确诊1.3万病人。医疗水平在全国名列前茅的武汉,医院逐渐不堪重负,各大医院开始一床难求。新冠肺炎病人收不下,常规诊疗更是无法做。医护人员连续超负荷工作,跨专业工作,身心俱疲,武汉的医疗系统已经开始崩溃。
元月23号,阴历除夕的前一天,武汉封城。市内小区封闭、封路设卡、飞机高铁火车公交停运,很多年不为生计发愁的武汉人,脑子迅速开始考虑一个最简单的问题——吃什么?冰箱里东西够吃几天?于是一个苹果两个孩子吃两天,查着菜叶下面条吃。一个离异的家庭只剩下爷孙两个,当排查人员打开门时,爷爷已经躺在地上死了,6岁的孩子非常懂事地给爷爷盖上了被子。他告诉排查人员,不能出去,爷爷说外面有病毒。桌子上只剩下几块饼干,这是他的仅剩的食物。
封城后的武汉死一般的寂静,马路上跑的只有抗疫车辆,走动的只有警察和抗疫人员。武汉甚至连呻吟的声音都没有了。

在方舱医院,书写病历要问家族史,了解三代。经常听到病人说“父亲刚刚没了”、“母亲几天前没了”“老公前几天死了”、“孩子在另外一家方舱医院隔离”等等,回答令人呜咽。当时的武汉承受着太多的痛苦和煎熬,从他们无奈麻木的表情我看到他们内心绝望和挣扎。
在方舱内值夜班巡视时,黑暗中有些病人辗转反侧、彻夜难眠,麻木地对着手机,喃喃自语,默默流泪。

在衣服后写上名字方便辨认
我们晚上8点下班经过居民小区,偌大的居民楼没有几家有灯光,我似乎听到武汉的抽泣声。
我们3月9号休舱待命,10号滩湖公园为医疗队开放,导游虔诚地称我们是武汉的救星,她带着哭腔告诉我们,居家隔离时感到无聊无助和无奈,看到天上的直升机,知道食物来了,有吃的了。看到大巴知道医疗队来了,她们有救了。
10号和11号我们集体游览了滩湖公园和东西湖公园。空空荡荡的公园见不到往年观看樱花熙熙攘攘的人流,樱花已经片片凋落,满地都是令人感伤的落红。郁金香在盛开,棵棵洁白的郁金香呼唤着逝去的生命,鲜红的郁金香在滴血,武汉在这次疫情中失去的太多太多……

🇨🇳进入战场🇨🇳
2月16号早上3点我们总算安顿下来住进了酒店的单人房间,这才发现我们的随身衣服太单薄,空调不能开,外面飘着雪,酒店能够提供的只是每人一条夏凉被。我们很快就领教了武汉的湿冷,哆嗦着熬到天亮。早上九点孙威队长、张林书记召开全体队员动员会,告诉我们到协和医院管理的江汉方舱医院工作,当天晚上就要上夜班。
在新郑机场,我想大概了解一下许昌的队员的技术状况。我问谁见过新冠病人?没有人举手。又问谁会独立穿防护服,只有一个瘦弱的护士弱弱地举起手,说她去过发热门诊,会独立穿防护服。队员都都来自新冠肺炎非定点医院,除了我,都没有见过新冠肺炎病人,穿脱隔离衣也只是在培训时见别人穿过,我立即感到无形的压力。
一般上岗前要进行3天的培训,而动员会距离上岗工作只有10个小时,100多个队员单单培训穿脱隔离衣10小时也不够,更不要说电子病历工作职责技术流程注意事项沟通要点等。在河南3个小时组建医疗队并完成聚结,现在10个小时要上岗,可见当时的形势多么迫切求援。

酒店距离医院18公里,开完动员会的1个小时后我终于见到了我们要工作的医院——江汉方舱医院。武汉的卓尔展览馆改建的,外面的广场上有几个简陋的帐篷和简易厕所,还有几台拉着条幅的抗疫车辆。
当天我带领队员在协和医院进行了穿脱隔离衣和电子病历的培训,孙晖院长简单给我介绍了工作职责,给我了一个负责人的电话,就匆匆忙其他事去了。
下午通过负责人夏寒,我见到我的搭档,前任中区的区长肖行远,一个年轻的泌尿外科专家,很沉稳老练。他非常详细地给我介绍了工作职责、工作流程、注意事项甚至排班情况,我终于明白我来武汉的具体工作内容。

去上班路上
第一个夜班安排许广见大夫,鄢陵县医院的ICU主治医师,一个踏实能干的小伙子,之所以排他值第一个班,因为我以前就认识他。肖区长当天晚上7点送夜班大夫进舱接班,我和漯河的李叶宁、三门峡的程小宪三个地区领队一起进舱体验工作。当我们穿戴完毕,才知道武汉的防护服如此严密,加上一层N95和一层外科口罩胸闷憋气让人窒息。近视镜和护目镜根本无法协同聚焦,而且护目镜很快起雾眼前只有白茫茫的一片。我进舱后吃惊地看到那么多的病人,眼前的方舱像是春运时的火车站,内心开始痉挛抽动。
我们几个都感到胸闷憋气,我只好用手抓着脖子前方的衣领,让下面的空气进去一些缓解一下胸闷。给我们交班的吉林队耐心细致地交代每一个病人的情况,他们似乎行动自如,令我肃然起敬。我们三个领队在舱内苦熬了4个小时,共同感觉就是在舱内活着都很困难,根本无法工作。
吉林队马上要调到一个新的方舱医院工作,因为13号一天就确诊了1.3万病人。原来如此紧急进舱工作是因为形势严峻,根本没有其他选择。
回到酒店是12点多,进舱体验令人气馁沮丧,寒冷、焦虑、急躁让我当晚彻底失眠了。

帮队员穿衣服
我们援鄂是让更多人活着,仗肯定要打,前提是我们得活着。当人开始考虑如何使自己生命存在时,会动用全部的人体潜能,迸发的力量和智慧也是惊人的,我开始在安全防护和生理耐受之间寻找平衡。
第二天我摘掉近视镜、换上其他牌子的N95口罩、在护目镜上涂上沐浴露再擦干,把防护服的封口控制在松紧合适的位置上。进舱后基本把胸闷憋气等不适控制在可耐受范围。护目镜起雾就趴在暖气片上烤烤,利用水流或蒸发的空白也能看到字。
战斗才刚刚打响!

医患合影
❤️我们要活着❤️
1月的武汉疫情很重,大量的病人滞留在院外。2月3号晚上武汉指挥总部决定建立方舱医院。疫情最严重的江汉区立即把卓尔武展改建为江汉方舱医院。仅仅24个小时之后,也就是2月5号下午5点建设完毕,这个1600张床位的临时医院就交付武汉协和医院管理使用。这个投入使用最早、容量最大、收治病人最多的方舱医院立刻成为生命之舟,在新冠病毒风暴肆虐下方舱是病人最安全、最温暖的港湾。
临时医院是简陋的,没有污染区、半污染区、清洁区的严格分界,没有清洁的办公区,所有的值班时间医生护士和病人是泡在一起的,所有的医疗文书和护理工作都是在穿着隔离衣在污染区完成的。展览馆的玻璃大门就是楚河汉界,走进去就是病毒的海洋,走出来就是广阔天地。感染的风险始终伴随着医疗队员。
潘多拉的盒子往往打开在人们猝不及防的时候,进舱只有手消,舱内和病人泡在一起6小时,出舱没有淋浴,穿上便装要回到18公里外的酒店。任何的疏漏都会导致感染。

我们每个班加上穿、脱隔离衣和交接班,8个小时不吃不喝不上厕所。为了减少排泄,班前不能多喝水,只能吃少量的鸡蛋面包缓解饥饿感。在舱内低血糖时有发生,最可怕的因缺水造成的低血容量甚至低血压,在紧张的工作中这些不适感会被队员过多分泌的应激激素所掩盖。令人痛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广西那个援鄂的年轻护士下班后慢慢在电梯旁倒下再也没有站起来,是一个和我女儿同龄的姑娘,26岁。
虽然穿着尿不湿,很多人憋得很难受还是不习惯这种排尿方式,想尽办法,比如想象流水声、吹口哨、哄孩子尿的语言等才能排尿,如果遇上拉肚子,尿不湿就被“拉湿”了。
在舱内听不清看不见说不出话出不来气,强烈的缺氧窒息感让人头晕、干呕、甚至晕倒。为了把班上完,有个护士缺氧头晕呕吐要强迫自己把呕吐物反复咽下。
我反对无谓的牺牲,队员一旦在舱内晕倒,立即抠掉口罩是唯一的方法,但是一旦去掉口罩就意味着感染,不抠掉口罩就意味着窒息死亡。我们上午的主班6个人,我经常排8个人,加上我9个人,不能耐受立即出舱,脱掉隔离衣通气,恢复正常再回来。我绝不能把一个队员落在武汉。

练习八段锦
做好个人防护是援鄂对队员的口头禅,我们想尽一切办法保护自己。采取注重两地,方舱和酒店。很抓两头,进舱和出舱,进酒店和出酒店。感控人员全程跟踪、队员之间互相监督,穿隔离衣不合格绝不能进舱,舱内不适,立即出舱。为了医护人员不被感染,我们把所有的环节都想到,内衣被含氯消毒泡得斑驳陆离,裤子和鞋子在酒精反复喷洒下都失去了本色,象风中的瑟瑟秋叶。
薄薄的防护服就是坚硬铠甲,承载着千钧的生命之重,但是仅仅有防护服是远远不够的。
上班前,队员们经常在玻璃门口拍照留念,当我们肩并肩走进方舱,谁都知道可能被感染或晕倒走不出方舱,那张合影将是最后一张。

我们来到武汉,是让更多人活着,更好地活着,首先我们要活着,健康地活着才能拿起枪。
🇨🇳雄关漫道真如铁🇨🇳
方舱医院是个战争名词,为了紧急救援临时建立的医院。王辰院士首先提出在武汉建立方舱医院,在体育馆、展览馆、酒店甚至游船等大型建筑物内快速建立大容量医院,短时间可以收治大量病人,控制传染源,切断传播途径。方舱医院的原则是能收尽收,能治尽治,筛出重症,及时转院。
方舱医院病人多,构成复杂,病情不一。肺炎轻重不一,合并症基础病不一。医生的工作是把重症和并发症的病人筛查出来转到定点医院治疗。医疗队的任务必须认真、仔细地诊查每一个病人,漏诊误诊会造成病人的延误治疗甚至死亡,因为舱内没有完备的抢救条件。
2月5号晚上8点医疗队进驻江汉方舱医院,10点开始收治病人,当天晚上预计收100个病人,结果到次日8点收治了将近700病人,白天又收治了300个病人。当时的混乱嘈杂劳累疲惫急躁可想而知,但是很快稳定下来了。
我进舱后面临最大的问题是病人太多,查房混乱,管理病人有断层,前后医生交接不流畅。每个医师每班查房病人80-100病人,医生每天在更换,查房医生每天都在面对陌生病人,无法做到总体把控,细致管理,很难对病情发展做出预判,可能漏诊误诊。我们讨论后决定优化流程,按地区医生分组,分组管床、病情发到微信群,下班继续交接,要求组内完全掌握病情,查房前心中有数,查房时有的放矢,病人的满意度明显提高。

舱内处理病人效率太低,原因是眼看不清、笔记本字太小,三层手套,操作笨拙,电子病历版本较低。开个CT单子要20分钟,上午班经常到2点处理不完医嘱。我们通过组织和方舱医院指挥部联系,在舱外帐篷设置两台电脑处理病人。实行舱内查房,微信传输,舱外处理,提高了效率和准确度。
防护服影响听力和语音语调,加上豫鄂方言的差异和缺少肢体语言和表情,和病人早期的沟通很困难。部分病人因恐惧、焦虑、烦躁、抵触更难沟通。我们只能尝试逐渐适应方言,加上安抚和心理疏导,逐渐赢得了病人的信任,从病人敞开的心扉感激的心情摆拍的pose和难以看到的笑容,在休舱之前,我就知道我们赢了。
病人的感谢信、慰问画、摆拍的合影现在看到仍然动容。

病人的感谢信
传染病的可怕在于短时间大量的病人“井喷”式出现,如果抗疫有力,短时间会有“断崖”式的下降。我2月21号查房发现方舱内开始出现空床,我感觉黑暗要结束,阳光即将离开地平线,接下来的空床越来越多。我们开始合舱,5个区合成2个区,最后剩下1个区,我们离胜利不远了。
3月9号,江汉方舱医院完成使命,宣布休舱。所有医疗队在门前的广场里欢呼雀跃、合影留念。从第一次进舱的失望沮丧山穷水尽到休舱的喜悦自信柳暗花明,短短的24天我们经过了改天换地、沧海桑田般的心路历程,这一天我们似乎等了太久太久。
在新郑机场,我第一次见到孙威处长,没有戴颈托,到武汉我见他经常带着颈托。几次到他房间见他倒躺在床上,头悬在床边。他有严重的颈椎病,本来要住院手术,因为疫情严重,就来武汉了。我们常说说河南八队是孙处的颈托托起来的。

孙威处长戴着颈托工作
我们3月19号离开武汉,孙晖院长送行,非常动情地说你们永远是湖北人民的朋友,对于4.2万医疗队员,援鄂将成为永远的、最难忘的记忆,武汉也是心中永远的第二故乡。
🇨🇳这里的黎明静悄悄🇨🇳
方舱医院像个社会,是疫情下中国社会的缩影,除了病人和来自全国各省的医疗队,还有警察、保安、志愿者等等。医疗队来自东北、海南、云贵、河南、山西、湖北等,为了同一目标,从五湖四海走到一起。
病人主要来自武汉,他们多数不相识,也有父子母女夫妻兄弟姐妹,有些人彼此熟悉。方舱医院内的人间百态足以体现完善的人生。有的在舱内跑步、唱歌、聊天、跳广场舞,甚至跟护士学习八段锦,共同练习。也有人感到恐惧、焦虑、烦躁、失望、绝望,甚至有过激行为。
有一个女病人,30岁左右,肺炎较重,情绪低落,终日以泪洗面。她爸爸前几天死了,才51岁。查房时总是问病情会不会加重,她会不会死。很长时间的安慰才会让她平静下来,最后她康复出院了。
有一天查房一个30来岁的男病人歇斯底里要我给他办出院,他老婆拉着他苦苦相劝,后来得知他们夫妻都在这里住院,外面4岁的孩子又发烧了,爱子心切他想马上见到儿子。
白天的繁忙和喧闹到子夜逐渐退去,12点以后很少收治新病人。舱内病人逐渐睡着,在此起彼伏的鼾声中灯光逐渐暗淡或熄灭。夜晚显得宁静而美好,睡眠能让人没有伤痛、忘掉恐惧、失去焦虑和不安。

为了病人有良好的睡眠,护士把很多灯熄灭了。安静的夜幕下值班队员内心象翻滚的波浪,每一项工作都意味着沉甸甸的责任,只是脚步轻盈、动作轻巧,声音细小。护士巡视病房,准备第二天的药品、食品、注射器、消毒用品、试管等,核对并书写护理文书,经常要用手电筒或手机的灯光完成。医生要书写病历、核对检查化验结果,要巡视病人,避免病人在睡眠中出现意外而无人知道。队员王金墙巡视病房时发现病人胸痛,重症专业的他立即判断病人是急性心肌梗死,结果证实了他的诊断,紧急转到定点医院后这个病人得救了。
方舱的夜晚象非洲草原的夜晚,黑暗中不知会演绎多少的故事,有些是动人心魄的。对值班队员来说,所有的工作都要按部就班行云流水般地完成,圆满交给下一班,这一切都像无声的小溪在夜幕下无声的流淌。
指挥部和方舱医院的住院总每天晚上要仔细核查每一个病人的病历资料和检查治疗过程:病情变化的、危重的、CT严重的、即将出舱的、核酸检查转阴的等等,安排第二天会诊、接诊和转出、出舱环节。一个协和医院年轻的女医师说她经常核对病历到凌晨3、4点,第二天继续工作。
方舱的黎明是静谧的,病毒似乎也睡了。
🇨🇳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武汉封城之后,全国各地的医疗队络绎不绝来到武汉或湖北的其他地方,我接到通知那一刻就感到身后涌动的巨大力量,到武汉后我深刻体会到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每个医疗队员,身后就有无数双手在支撑,这些手来自党和政府医院同事亲朋好友社会各界。亲自送行视频连线微信短信电话叮嘱鼓励祝福捐款捐物慰问家属等无不给人以抚慰和力量。
“武汉加油,中国必胜”让人热血澎湃,感动的眼泪洒遍疫情下的每一个角落,在武汉,激动人心的故事太多太多……

我们踏着雪花来武汉,第二天就有人捐棉衣棉被。我们吃了几天海鲜盒饭之后,有人水土不服拉肚子,孙威处长和酒店老板协调后请了厨师,打开多日未开的厨房,从此我们就吃上了各种各样的面条和豫菜。当时武汉常规诊疗那么困难,医疗队员出现健康问题是绿色通道。很多中医学院研发并制作预防新冠的中药颗粒剂送到酒店。3月8号,我们在特殊的地方特殊的时间为女队员过了特殊的三八节,在当时还不能大规模聚集的形势下,组织安排在一个婚庆会议室开了特殊的庆祝晚会,群情振奋。
协和医院的孙晖书记兼方舱医院院长经常来舱内查房指导工作询问困难,协和医院在方舱工作的“老兵”也时刻在指导我们工作。在方舱我感觉全社会的援手都支撑在我们的身后。
2月16号早上9点的战前动员会,孙威处长说我们已经向省卫健委提出申请成立河南援鄂第八医疗队临时党总支,下属三个党支部。第二天就得到批复,在微信群上看到红头文件,心灵立即有了归属,原来不认识的100多人,为了一个目标,成了一家人。我有22年的党龄,对“一个党员、一面旗帜,一个支部、一个堡垒”有深刻的体会。在此后的工作之余,我们通过“三会一课”形式,把业务学习、防护知识、工作心得、和党建知识揉和在一起,在武汉34天,我们组织会议39次。
组织不只是形式,而是特殊时间为特殊目标的多个心灵融合,齐心协力会产生最大的合力。
特殊环境的历练锻炼了年轻的队员,进入武汉3天张林书记就收到50多份入党志愿书,后来分三批优秀的队员火线入党,3月19号凯旋回豫,105人的八队104名党员,许昌医疗队41名全部是党员,可以称为红色突击队。

火线入党
党建的高质量引领抗疫工作的高质量,队员心中的红色彻底改变着方舱医院的灰暗苍白的气氛和沉重低迷的基调,当我们把一张张病床看成可以燎原的星星之火,胜利就要来了。
武汉的抗疫是国家的重大事件,组织严密,纪律严明。各级指挥部错落有致,网状指挥着各级医院的抗疫行动,上下协同,纲举目张;上行下达,立行立改;效率之高,令人叹服。我们晚上提出在舱外办公,需要单独的电脑系统,2小时后就被通知明天早上到指挥部试操作,第三天就在方舱医院外面的帐篷了设了2台新电脑供河南队单独使用。
在援鄂的每一天都感到特别的困难,但是并不孤独。
🇨🇳人民战争🇨🇳
3月10日、11日,滩湖公园和东西湖公园对医疗队开放,宽广辽阔的公园只有医疗队员,我们和吉林队、黑龙江队相遇,陌生人见面,我们却象见到老朋友一样喜悦,热情兴奋激动人心的场面象井冈山会师。
江汉方舱医院的西门,对面有个已经关门很久的穆斯林餐厅,我们下班经常在那里等车。有两三个警察固定在那里值班,有个警察的口罩不知带了多长时间,系带已经失去弹性,整张口罩象一个平面铺在脸上,我知道这样的口罩会随呼吸堵塞鼻孔,很不舒服。当时防护用品勉强只能满足医疗应用,我爱人在许昌家中隔离2个月也只有一个口罩。我把拿出一个新的N95口罩递给那个警察,从他微微颤动的手我知道他很感动。
在灾难面前国人表现出惺惺相惜相濡以沫共赴国难,这是中华民族的根。这个东方大国在4千年的文明史经过无数次的天灾人祸战争和平辉煌与苍凉,甚至多次被灭顶,但中华文明连绵起伏没有中断,多次的夷狄入侵最终导致了民族大融合。我们溯源文明生生不息到灵魂深处就是中华民族共同的——根,也就是民族精神。
在武汉,当我们举手同呼“武汉加油,中国必胜”时,心潮澎湃,我们集体唱起«我和我的祖国»、«为了谁»等歌曲,热血沸腾。当时武汉6万新冠肺炎病人,援鄂的医护人员有4.2万,加上湖北当地的医护人员,我们和病人的比例几乎是1:1。医护人员只是最前线。国内是强大的抗疫大军,工农商学兵都在参战,警察、基层干部、社区人员等的艰苦困难顽强奋战不亚于一线的医护人员,这是一场名副其实的人民战争。

2020年4月26号武汉所有医院的新冠病人清0,从12月8号发现不明原因发热病人,到病人清0不到6个月,武汉疫情彻底控制,全国也取得了阶段性胜利。中国经济在复苏、在增长,人民享受着来之不易的自由和平。但是现在国际上很多国家在第一波疫情没有控制就迎来了第二波疫情的高峰,全民免疫的结果是全球数千万人在病榻上呻吟挣扎,完全超过了社会的控制能力。崇尚马尔萨斯的人口自然淘汰的西方世界不会理解一个90多岁的病人从武汉火神山医院出院,更不会理解一个发展中国家居然会尽财力免费救治所有病人、尽人力剿灭疫情、尽物力满足疫情下的民生。
一个以人民利益为核心的社会制度、一个有担当政党高瞻远瞩的正确领导、全民参战的民族精神是唯一的诠释。
🇨🇳难舍的方舱情结🇨🇳
方舱医院是应急的产物,疫情中心的武汉先后建立15家方舱医院,先后收治病人12000多人,按照横断面统计,占武汉病人的1/3,不但控制了传染源,切断传播途径,而且集中解决了病人在疫情期间的民生问题。方舱医院在整个武汉保卫战中起的作用是巨大的。江汉方舱医院是在24小时内建成的,令人咂舌。后来我见到拆除方舱的报道和图片,工程很大。
应急医院是简陋的,医疗队员被感染和窒息的风险时刻存在。援鄂期间,我理解了“战时状态”,一种在酒店睡觉也抱着手机,铃声一响马上跳起来,随时准备冲锋的的状态。当我们肩并肩走进方舱,一种特殊的感情在心底荡漾,同战壕共生死,那是一种只有战友才会有的感情,虽然这里没有硝烟。
我们在舱内只能通过胸前背后的名字认人。我和郑大一附院的程哲教授、王红民教授在同一层楼的东区和中区工作,近在咫尺,却从没有在舱内见过面。后来在指挥部见到程哲居然没有认出来,谈话很长时间才从语音吃惊地认出对方。那也是在武汉唯一的一次见面,期间我们甚至合舱在一个区工作。和王红民教授在武汉一次也没有见过面,回到河南我们见面称为战友,常谈的话题就是方舱。
时间过去1年了,我们进入原来的工作岗位开始了各自的生活轨迹,但是在方舱工作建立的特殊感情没有随时间褪去,却感觉越来越浓郁,越来越深厚,不管我们见不见面。
酒店的顶楼凉台是我们常去的地方,队员常在那里练习八段锦增强体质。我们也经常在那里举行非正式会议,谈感受讲经验摆困难说问题找根源想办法,团队的智慧是无穷的,很多困难都是这样解决的。

工作中,我们达成了默契,发挥个人最大潜力解决困难,失败靠团队想办法,解决不了找组织。从山穷水尽沮丧气馁到柳暗花明不辱使命的历程锤炼了每个队员,防护服让稚气怯弱变成性格坚强内心强大视野宽广。
我们的队友石磊和张丽,刚从武汉回医院工作半月,就带领医疗队出国到迪拜救治我们的同胞,一个被感染300多人的中国施工队。当时迪拜气温高达40度,后勤保障也没有国内那么充裕,带着方舱的情感,用方舱的经验和知识,他们完成任务凯旋归来,飞机着陆青岛他们和接机的同胞相拥痛哭。我们后来在颁奖会上见面,他说当时她最想拥抱的是脚下的土地。

誓言
一年来,我们经过的事情太多,在人生的长河中,武汉是难忘的乡愁。方舱的情结随着生命曲线的跳动变得难以割舍,若隐若现,不绝如缕。
🇨🇳回 归🇨🇳
我们4月3号解除医学隔离,要开始正常的工作。市委书记胡五岳等领导和我们医院的王三宝书记、牛锋院长去酒店迎接我们。我代表许昌援鄂医疗队向党和许昌人民汇报工作,我们圆满完成了抗疫任务,41人平安健康,优秀队员全部火线入党,现在41人全部是党员,将在不同地方开花结果。

进入方舱,是风险,是艰苦、是锤炼,伴随着痛苦煎熬和成长。回许昌开始正常工作的2个月,焦躁抑郁的情绪总是挥之不去:无聊、失落、委屈、失眠、无精打采、无所事事,经常无故流泪。后来我见到队友,很多人都感同身受。那是战后抑郁症,一种劫后余生的心理补偿。
2个月后,6月上旬,呼吸同道召开一个线上会议。我突然感觉自己就在许昌,我就是李景钊。那天我兴高采烈在战友群中狂呼:我的心从武汉回来了!
春天来了,武汉的樱花又要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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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南援鄂第八医疗队 李景钊
成稿于2021年2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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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李景钊:许昌市中心医院呼吸一病区主任及呼吸重症主任主任,中共党员,党龄22年。许昌援鄂医疗队队长,河南第八援鄂医疗队队长。
1988年参加工作,2000年后一直从事呼吸内科临床工作 ,李景钊非常热爱本职工作,带领呼吸科通过国家级PCCM规范化建设的认定,标志着中心医院的呼吸科进入国标。
2018年被许昌市中心医院评为优秀科主任。2020年3月因援鄂成绩突出被省委组织部、许昌市委组织部和河南省卫健委通报表彰为表现突出的共产党员;今年被河南医师协会评为第九届优秀医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