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万哲‖《文论箩筐》

04、“诗的天空我为风雨”——孙晓杰诗作印象

●原创  吴万哲  西府新传奇 

“诗的天空我为风雨”

——孙晓杰诗作印象

●吴万哲



［编前话］

本文作于2003年，是篇评论时任宝鸡市委副书记孙晓杰先生的诗评。

当年仲夏，一个同学得到几本诗集，找到我说：你爱好评论，这儿有几本诗集，何不评评？当时，恰是“非典”过后，人心浮躁，便品诗以消磨时光，遂有此“印象”。文写好后交给同学，同学才说：作者是位领导，时任宝鸡市委副书记，还张罗带我去拜访。我一生最怕见领导，一听又是市上的大领导，便婉拒了。我突然感觉我的诗评后半部写得太“出格”了，竟然斗胆包天谈起了“孙诗的不足”。我要杀去，同学却不让，便就只好如此了。

后来，听同学说“孙书记说，此文不在宝鸡媒体发，可到外面发。”后来在一些外面报刊发过，同学曾送我一份样报，但时间久远，不知道弄到哪去了。近日躲瘟疫，无事乱翻，嘿，突然从一张旧磁片中找到此文的电子版，如获至宝，忙传到网上。文不大长，但在写一部作品的评论，可不是闹着玩的，要把别人的著作读透，还要悟出特点，几大本诗，足足耗费了两个月精力的。

发文前，上网得知，孙晓杰，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著名诗人。在《人民文学》及国内各大诗刊发表大量作品并多次获奖，诗作选入《中国年度诗歌》《中国最佳诗歌》《中国诗歌精选》《现代诗300首笺注》《中外现代诗修辞艺术》等百余种选本。《诗刊》年度优秀诗人。著有诗集《黎明之钟》《银狐》《火焰的伤口》等。

他不仅是个大诗人，还是官员，曾任宝鸡市委组织部长、副书记等职，后任陕西省委统战部常务副部长、陕西省人民代表大会内务司法委员会副主任委员等。

这里，除刊发我的诗评外，还刊了一些作家的代表作。自“羊羔体”后，许多人对官员文学有偏见，但我看来，许多官员的作品还是满好的，不信可读两口。

我至今不认识孙先生，但他的作品却读了不少。这正如人们常说的那句“喝牛奶一定要认得牛妈妈”吗？文中发了他一张照片，是从网上下的，不知道是不是本人？请知情者指正。

孙晓杰是陕西诗坛不可多得的一匹黑马。他陆续出版了《黎明之钟》《银狐》等诗集。诗作曾在《诗刊》《人民日报》等报刊20多次获奖，并被选入多部诗集。特别是2002年中国文联隆重推出18万字260余页的诗集《银狐》后，更加奠定了他在陕西文坛新诗创作中的地位。

孙晓杰的诗既有边塞诗人金戈铁马的豪放，又有晓风残月般的清新明快，既有凝冷、峻拔、凿雕、诡谲式的刀笔思辨，又有清丽、洒脱、清纯、奇丽的灵动阴柔。他的诗，时而在清纯、奇丽的发抒中，闪烁着阵阵憾人肺腹的凝重；时而又在凝冷、峻峭的意绪中，渗浸着纤然清新的和风。但不管怎样，这思想大树的深入无处不在跳跃着、闪烁着灵动的情思和感人的顿悟。读其诗，如同品赏、把玩加工精良的龙井新茶，给人一种“味从天边来、情从心中出”和时来际会，情溢胸怀，人生炼历，扑鼻爽口，视味同甘，浑然天成的感觉。

诗是灵魂的爱。诗是意志的呼啸。诗人生于农家，成长于军营，做过工，现又供职在党政机关。他是从下层人中走出来的诗人，他的诗，便工农兵学政，五色行当无一不在他的诗作里得到了反映。他“灵魂象奔突的地火”，发抒《远山梦》，在《风轻轻地吹过》的地方，“紧握自然的心灵”，写《烟烟水水的村子》，写《边地》军旅，歌赞《大漠魂》，《长守阳光》；也咏叹色彩斑谰的《太阳雨》《黑玻璃》，但始终有一条鲜明的主旨，这就是“用滴血的手指，扒寻着我们民族滴血的思索”（《这是一群地震制造者》）。这种思索，是意志的呼啸，是灵魂的爱，是一种经过自己的心灵发酵了的思想，从而使得其诗站上了一个博大、深邃、幽远的高度。

诗是心的歌。诗是情感的渲泻。孙晓杰更是“思如冲击波疾走豪犷，情如光福射一泻千里”（《四月有雁阵飞过》），诗人给伺空见惯的情景通灵了一种立体的、煸情的、哲理的、造势的、感人的意象和意念，无论抒情言志，还是咏叹感喟，都满充着一种力与美的神韵和丰采。这一点，在他的边塞诗和农家诗中最为突出。在边塞诗中，那“一滴咸水会有一个快乐的结晶”（《咸水》），“一群执著的男子汉，把每一天剩下的力气，编织成绿色的美的情愫”（《人造树》）的咏唱，使人真切看到了大漠拓荒者的英武丰姿和献身精神，胸中也不仅滚响起了“核弹炸响的轰鸣”。他的农家诗可分两类，一类是对下层山民生存的呐喊，在枯涩中浸渗着激励和同情。一类是王维式的田园牧歌图。“挂在土壁上的农具、猎枪和蓑衣/泄露了深藏的历史/用麦穗棉花交换的年画/是一片精神庄稼/年年长在/新春的祝福里”（《土壁》）。“烟杆杆像春耕的长鞭伸长思绪/风声滋滋有味香香辣辣燃尽/惬意成秋天的庄稼”（《田埂上》）。情真意切，传神动人。

在某些人看来，孙晓杰的诗以“颂歌”为主，很少“鞭挞”。笔者却认为，他“是为了自己和别人更好的生活，唱自己想唱的歌，把自己的心事倾诉，不管外边是春光明媚还是大雨滂沱。”诗中充溢着他在时代的长河中生发的真情实感和他从人民心灵里采集的美的情思。因之他的诗有着强烈的人民心，他是拥抱生活之歌，在用时代的真善美情愫，鞭挞假丑恶。同时，诗中洋溢着强烈的“平民意识”，读他的人，让人感到一种强烈的亲和力，心与心在这里得到淋漓尽致的沟通、交流和共鸣。

诗意是美的凝集与放射。而这凝集与放射的核武器就是语言。诗人用极富质感的用词，把一种语境的绵密美、音乐美奉献在读者面前。“山民的先祖/把一颗古老的心叮叮当当/凿成两半”（《磨盘》），“花轿摇一曲唢呐就/摇黑了油灯摇灭了春梦”（《阴丹士林》），“在所有晴朗和阴暗的日子/我就这样站立着望你/且含着忧伤的泪水为你歌唱”（《远远的望着你》）》，极富音乐美，阅读这样的诗行，像听一曲美妙的山歌。“不远处的稻草人/头戴宽边草帽/熬红了黎明的眼睛”（《草棚》），这里一个“熬”字，极尽稻草人之辛苦，由此思彼，农民劳作与辛劳能不跃然纸上？“最初一片雪/在村子，一棵老树的高枝上/吻出一朵白”（《雪意》），好一个俗不可奈的“吻”字，却写出了雪落农家那种欢快、惬意，要情有情，要境有境，真可谓，情境交融，妙想天成。“看似寻常实奇崛，成如容易却艰辛。”作者炼字达意，其匠心由此可见一斑。

孙晓杰现在担任着重要的领导职务，诗又多为短章，风格前后并不一致。通读其诗，有些篇章还嫌粗糙，也有一些给人一种开掘不深的感觉。有些过于惜墨，味就轻了些；有些被“象”所困、所限，刚触到一些深刻的表面，又很快收了回来，就流于浮浅、直白。如《马》中“人欢马叫，人困马乏”是一个很好的“象素”，可惜没按此发展，却突兀地冒出了“女儿一身红妆”新的意象，导致该诗味淡。有些诗的结尾也欠火候。如《秋晴》“一挂一挂的玉米奖章”这句开掘太好了，尾句“金灿灿的”，不仅没有升华，反而降调太大，影响了诗的感染力。

暇不掩玉。不管怎样，孙晓杰都以他的善于思考和勤奋多产，成为陕西诗坛一颗值得关注的新星。孙晓杰在新作《银狐》后记中写道，“一片白发闪烁着昨天复昨天的记忆。如果这样它也将投撒下阴影。我将在这阴凉里乘凉？谁会将它打开？风么？谁会将它吟咏？雨么？它睁着眼睛，永不睡眠。”其实，永不睡眠的正是我们的诗人，他用他的生命，他用他的无暇的魂灵，在艺术的圣堂孜孜以求。“命运是夏季暴涨的河流/头脑是永不沉沦的太阳”。“诗的天空我为风雨”。他正以他滴血的手指，扒寻着我们民族滴血的思索。我们期待着他有更多的好诗问世。

 附：孙晓杰的诗

爱橘说 

我爱它是一见钟情的爱：突兀，难以名状
爱它的圆润、饱满，没有俗媚的
洞孔和缝隙。爱它的青涩，缓慢的时间
爱它喜悦的甜蜜，幸福的酸苦
爱它行走在故乡的土地，微笑和叹息
爱它月芽儿般的笑靥和相拥相抱在一起的情愫
爱它在繁华的枝头，静如处子
以燃烧的梦想，照亮我抑郁的黑暗
爱它在树林的天空里发出特别的星光
犹如我的爱人走在全世界的女人当中
啊！我这一滴雨般的卑微生命
已经满足于这宏大的恩赐
即使我是风，也只是为它旋舞和奏乐
我爱它是无可救药的爱：用眼泪作它的雨露
爱它向我怀抱的坠落——
我将像它忠贞如一爱它到死（多么美妙！）
像死亡爱着射进它心脏的子弹

我爱的三个女子 

我爱的第一个女子出现在清晨的草丛之中
我爱的第二个女子出现在中午的河边
我爱的第三个女子出现在夜晚，她的身边有无数星星安眠
 我送我爱的第一个女子以露珠
我送我爱的第二个女子以花环
我送我爱的第三个女子以一朵含羞的火焰
 我爱的第一个女子叫微笑
我爱的第二个女子叫暖
我爱的第三个女子叫静。我爱她们给我以永恒和诗篇

陆游和唐琬 

让他们相爱，静静地相爱。像空谷
幽兰里的鸳鸯，不为人知的相爱
像深花远去的彩蝶，轻轻地飞舞
叹息——不要这恶薄的东风
 哦，一怀愁绪的游
咽泪装欢的琬
 让他们不再相见。不在芦池与板桥上
相见。不见黄滕酒，不见人空瘦
让他们在思念与遗忘中
白雪盈梦，了尽余生
 呵，落花闲池的游
独语斜阑的琬
 让他戍马梁州，狼烟夜举，气吞残虏
让她酥手红透，衣袂飘歌，烛香流远
不要这惊鸿照影的题壁。不要
这肝肠刺断的凤钗，这千古吟咏的沈园
 唉，柳老无绵的游
梦断香消的琬
寂寞无主的游
零落成泥的琬

长江流域的七种水鸟

黑鹳从潮湿的岩石上采摘到
飞翔的翅膀。夜色萦绕
它青苔蔓延的旧巢
 江鸥追逐着船帆的踪迹
它甚至站在桅杆上
看渔网在令人不安的深潭里缓缓游过
 白鹤如屋檐下甘甜的幻影
在白云飘舞的晴空
伴随松林，消失或显现
 在一竿竹篙拨动的藨草和苇丛
秋沙鸭亮出红嘴和白尾
几条刀鱼在炊烟的暗影里沉睡
 鹭鸶掠过水塘，柑橘挂果，水稻扬花
繁殖期里的女性
灰蓝色的发梢编织出丝状的饰羽
 天幕以湛蓝的背景再一次盛邀
小天鹅出场
初霜的早晨收集了它们洁白的舞蹈
 大雁再一次卷起春风
流云摹仿着它们灰褐色的斑纹
落叶醒来，再一次惊羡它们的爱情

如果风

如果风是透明的，可以就这么吹
过去。从一棵草的露珠，一棵树的芒刺，吹
过去。一直吹到岩石
看不见的地方
 如果风夹带雨，它会追撵我们
的脚踝。直到湍急的水流，越过燃烧的金砂
花朵从满布血丝的喉管吐出
斑斓的火焰
 如果风卷着云雾，世界将坠入梦中
而我就是那片云雾
我弥漫和掩藏自己。不仅仅是犹疑和羞涩
我得到时间的允许

我把它称为我的街道
我熟悉这条街道
它的路牌、巷子、斑马线
像我的名字、手臂和显露的肋骨
我说出我要去的地方
比我想象中的灯盏还亮
向左转，直走，再左转，或者向右
一家餐馆开了百年
它身上的油腻像这座城市的思想和脂肪
我熟悉这条街道，并且爱
但不能把蒙昧的颂词给它
它比香榭丽舍狭窄和简陋
比南京路暗淡，比华尔街脏
但我熟悉，喜欢，爱
它通向一个我想去的地方
它的树木、落叶、坑洼、面孔相似的行人
像我裤兜里的钥匙、方言、心跳

和渐渐远去的目光

胎记
在古老部族的篝火和赞歌旁
我仍然低下头来。我确信
我是一个有污点的人
在前世可能深负大孽。被抛弃
在寒冷的血泊里
被疾驰的黑马踏过
留下一世：暗青的蹄印
我的母亲证实了这一点
她生下我，意味着无须隐瞒什么
但我不想用我的污点
证明我的身份
我一直喜欢水，企望它能
洗去我的忧郁
借助衣物，抵挡目光的锋芒
我睡眠，驻足，行走
带着身上的污点：一朵
悬垂不动的乌云

我不知道，我会何时下起雨来

木偶
一个从年轮里脱逃而出的小小精灵
一个玩偶。装置了
随心所欲的万向关节
我让他模仿人类的身影
让他：低头，屈膝，跪倒
像衰败的螳螂
随后，让他直立，又让他像
啄木鸟飞起来
甚至让他头颈向后，膝盖反转
做出：匪夷所思的动作
每一次，改变自身的同时，也改变了
空气的秩序
我利用了他的木头脑袋
我任意摆布他，也被他

任意摆布